马英杰被这话呛住。邱家湾区方案二次修订,李惠玲也是持不同意见,不主张如此扩张,如此无节制地扩容增量,尤其把教育和文化中心挪到西区,李惠玲更是不同意。按她的思路,新城就是借高铁这根金线,把吴都连到新的经济带上,让吴都经济二次充血,冲破发展瓶颈,给一个起死回生的机会。

马英杰不由地想到朱天佑董事长还没来江南时的一些传闻,省委董事长到站要退休,路鑫波作为一省之长,当时任省委董事长的可能性很大,难道这就是三洲药业拱手将土地送给姚老板和路明飞的理由?每一件小事的背后,都牵动着政治这根大神经,这就是我们所处的现实。政治无孔不入,无营不钻。权力之手已经伸到社会的每一个毛孔,难怪老百姓怨声载道,沸怨怒腾。

再联想上去,马英杰就恍然明白,为什么当初路鑫波总经理要主张在吴都建站,如果不出所料,姚老板等人之前肯定以同样手段在吴都也拿过地!

马英杰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糊涂,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原来一座车站的背后,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怪不得现在有一些专门的公司,以各种名义四处拿地,但凡他们拿到地的地方,一定时间内不是修高速公路,就是建高铁,总之,他们的手伸到哪,哪里肯定要大发展大建设。

权力!权力跟投机密切联起手来,跟钻营结为兄弟,建设不过成了他们敛财的一种手段!顺着这个方向想上去,马英杰心里许多疙瘩都就解开了。他恨恨地将拳头砸在桌上,骂自己迟钝的同时,也在诅咒权力的无耻。正生气着,门被敲响。马英杰以为是余杰送夜餐,打开门却见是新城区投融资管理中心两位主任,邓散新和叶小青。马英杰略略有些惊讶,尤其看到叶小青,更是不大自在。

马英杰跟叶小青有故事,只是这故事,停在某一晚,突然中止了,没有再延续下去。马英杰常常会冷不丁地想起那个迷离的夜晚,想起故事中的他和叶小青。他会被那个晚上吓一大跳,冷汗直出,心跳加速,身体好几个部位,都会发热发烫,甚至……尔后,他就陷在某种困倦里出不来。叶小青倒是很淡定,淡定得令马英杰惊讶,匪夷所思极了。那晚之前和那晚之后的叶小青,在马英杰面前根本没有两样,原来怎么对他,如今还怎么对他。始终彬彬有礼,保持着一个下属见了上级领导良好的素养和必须的礼貌。是的,她很礼貌,那张远看惊艳近看朴素的脸上写满修养,黑亮的眼睛里既不含警惕,也没有一丝儿抱怨,甚至连官场中女人常有的那种对权力的膜拜和渴盼也没。太自然了,你跟她在一起,就如同走进春风里,走进秋雨里,什么时候都能感受到自然两个字。但你又绝对不会受到冷落,她会不显山不露水、恰到好处而又极不夸张地将对你的尊重表现出来,有时是微微一笑,有时是软软的一两句话,词不多,但说得极妥贴,极舒服。官场中的殷勤和尊重往往是按几何倍数放大了的,呼前拥后,跑来送去,有时几个人抢着为你搬一把椅子,有时几双脚步急速地迈过去,就为了提前能给你开一扇门。但这种殷勤是虚假的,几近谄媚,你能看到动作,却感受不到坦诚,更别说温暖。

而叶小青给人的,却是温暖,女性的细腻与周到,涓涓细流,润物细无声那种。马英杰乐意跟她在一起,觉得特享受,特知足。但又怕跟她在一起,关键是有那么一个夜晚,有那么一场故事。一般情况,上级跟女下属有了那样一个夜晚,彼此的心里就会多出东西。对上级而言,是怕,是担忧,害怕被纠缠,害怕被穷追猛打,逼进死胡同。

不久前临近吴都的江东就发生过一个案子,副总经理跟女下属有了感情,上床了,在一起了,女下属就开始提各种要求,先是钱,后是权,接着就是一大堆亲属的工作安排,一个接一个工程的招标,没完没了。弄得副总经理焦头烂额,无力应对,但人家不放手,一方面追着上床,另一方面追着要回报,同时还威胁,如果不按她的意愿,就把一切公布出去,让他声名扫地,跟权力拜拜。如此重压下,副总经理铤而走险,终于在一个晚上,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将她勒死。

这下,两人才从那个权力与肉欲与贪欲的大魔咒里解脱出来。一个变为床下鬼,一个变为阶下囚。

马英杰也害怕,真的,刚开始那段时间,他几乎不敢见叶小青,不敢碰她目光,有时市里其他领导提到叶小青名字,他都冷不丁地要发怵,要打颤,生怕别人从他目光里看出什么。官场里最多的,就是上级跟女下属之间的暧昧、滥情,官场里最怕的,也是上级跟女下属间的绯闻。马英杰坚守了那么久,曾经信誓旦旦跟自己说,绝不会犯这种愚蠢错误,最终却……

叶小青替马英杰掩盖了一切。她用平静的眼神,用一颗波澜不惊的心,海绵一样包容了一切。似乎,那个夜晚不曾有过,似乎,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更似乎,她对马英杰无所渴求。

这天的叶小青照旧坦然自若,见马英杰凝着眉头望她,莹莹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大方有礼地说:“秘书长还在工作,真是太辛苦了。”

马英杰也报以微笑:“随便看点东西,这么晚,啥风把你们二位给吹来了?”

邓散新脸色不好地说:“阴风,我们给秘书长报忧来了。”

马英杰问什么忧,目光忍不住又朝叶小青脸上扫了扫,发现她最近有点变化,不知是发型还是着衣风格,总之,看上去比以前更精干也更具女人味。

邓散新说:“有人把钱富华带走了,我们也是刚刚知道的消息。”

“带走?”马英杰脸上的表情突然间僵住,闪在叶小青脸上的目光倏乎熄灭。僵了一会,紧着又问:“谁带走的,带什么地方去了?”

邓散新情绪很大地说:“信访办联合公安局维稳应急机动大队带走的,一次带走五个人。”

“这个侯智能,他搞什么名堂!”马英杰发着火,抓起电话就给信访办主任侯智能打,侯智能电话关机。打给副主任,也是关机。早不关晚不关,偏在这时候关,定是商量好的。马英杰就相信,邓散新说的是真。

“怕没这么简单,我刚听说,路总经理的贴身秘书小安子两个小时前来了吴都,怕是跟带人有关。”叶小青插话道。

“小安子,他跑来做什么?”马英杰越发惊讶,这事怎么能扯到小安子身上去,真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他都不知道找谁问情况去了。

只好将电话打给余杰,钱富华的事他是交待给余杰的,心想余杰怎么也不敢儿戏。哪知余杰的手机也不通,打办公室没人接,马英杰气得将电话扔了。

马英杰哪里能想到,这阵镇委正在召开紧急会议呢,他打电话的时候,余杰正在挨针委董事长的批。小安子的确来到了吴都,此时正由李惠玲和常务副总经理马三思陪着,小安子带来了路总经理重要指示,路总经理对此事大动肝火,说这事是有人故意为之,想给他制造麻烦,还要吴都彻底查清,谁说他儿子路明飞参与到开发建设中了。姚老板跟他儿子一点关系也没,他儿子此时还在香港呢,怎么会跑到吴都办公司?

上级瞪一下眼,下级都要急。何况是路鑫波总经理发了火,吴都焉能不乱?而公安局维稳应急机动大队就是为维护社会稳定设立的,关乎到省里主要领导的谣言,他们能不急?能不采取强硬措施?沉吟片刻,马英杰把电话打给彭青山,还算幸运,彭青山的手机开着。

“彭哥,我是马英杰。”马英杰自报家门,彭青山那边马上说:“马弟啊,这么晚还没休息?”

“没,我在邱家湾。彭哥问你件事,邱家湾有几个农民被维稳大队的人带走,你听说了吗?”马英杰急着问彭青山。

彭青山停顿了一会,打着结巴说:“马弟问这事啊,我也是刚听说。人是由维稳大队和信访办两家带走的,目前没在我们这里,好像是在信访办那边。”

“这么说,这事是真的了?”马英杰又强调一句。

“是,确有此事。”彭青山回答得很肯定。马英杰就不好再问下去了,彭青山在局里并不分管这一块,问多了也是白搭,他就是想证实,钱富华到底是被谁带走。市里维稳这一块,是由常务副总经理马三思直接抓,基本可以断定,抓人的命令是马三思下的。

正要挂电话,彭青山突然说:“马弟打算休息不,如果不休息,我这面有一位重要客人,想跟你见个面,你方便不?”

“现在?”马英杰犹豫了几秒钟,又问:“哪里来的贵客,这么晚了还不安排人家休息?”

“不瞒你说,是东源来了,他不好贸然打扰您。”彭青山说了一句。

“东源?”马英杰真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真好玩啊,一个上访的农民,居然把省府二号、三号秘书给连夜吸引到吴都来了,真有意思。

彭青山又说:“东源是奉黄总经理之命来的,情况特殊,不能直接到市委,就先到我这里了。跟他一道来的,还有亚萍。”

如果只是路鑫波总经理的秘书小安子,马英杰还要犯一下难。现在是非常时候,尽管几个上访农民被抓,不是什么大事,但有人人为地把它搞成大事,马英杰就得谨慎,由他出面直接接待副总经理秘书,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官场上不讲私人关系的,私人关系得在下面讲,三号秘书下来,怎么着也得总经理李惠玲接待。可一听亚萍也来了,马英杰就不能再推,看了一眼邓散新和叶小青,冲电话说:“好吧,你找个地方,安排好他们,我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