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把先前蠢蠢欲动,此刻闷得像只鹌鹑似的陈锋拉过来,“妈,这是陈锋,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和我一个公司的同事。他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情,不方便回家过年,就想问问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过?”

我妈一听又是同学又是同事的,立马没了戒心,笑眯眯地说:“能,当然能,咱们家才几口人?过年就是要多些人多些热闹,快点进来吧,小伙子长得真俊,有女朋友了没?”

我扶额,又颇有些意料之中的无奈,“妈——”

“好好好,我不问了,你们这群小年轻就是害臊。”

她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把我与陈锋迎进屋。客厅里放着每年都在重播的经典电视剧,我爸边剥橘子边眨也不眨地看着,见我回家也没有像我妈那样兴奋的问个不停,只说了几句‘回来啦’‘吃了没’之类的话,我也早就习惯他内向的性子,应和了几句。

其实说起来,我的性格更像我爸。都是又闷又冷不善言辞,聚在一起就更加没有话说,用我妈的话来讲,就是‘高兴生气都一个样’。

林诺则是像了妈,说什么做什么都咋咋呼呼恨不得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嘴皮子和机关枪似的灵活。从小到大都没人能说得过她,也就在家里时要被我妈压制一头。

尽管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回家,但仅仅过去几分钟,我便立刻融入这个熟悉的环境。陈锋安静地跟在我身边,从进门后就没有再说一句话,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紧张,和之前对比起来只让我觉得好笑。

“你刚才怎么不说话?”我稍稍偏过头,小声在他耳边说,“终于知道害怕了?”

陈锋恶狠狠剜了我一眼,像个张牙舞爪努力逞能的小狼崽,压低嗓音,“谁说我怕了?我只是想要在咱妈的面前表现的沉稳一点,留个好印象。”

他刻意咬重了‘咱妈’两个字,报复似的磨着后槽牙。我听到后下意识一愣,紧张地看向正入迷盯着电视的老爸,见他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碍于这个拘谨的环境,我只能伸手偷偷拧了下陈锋的胳膊,作为他乱说话的警告。

“嘶。”

陈锋拧起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只能委屈地憋下去,抱着被拧到的胳膊闷闷不乐地看着我,用眼神控诉不满。

我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行了,你正经一点,林诺待会就要回来,她人最精,你可小心点别让她抓到小辫子了。”

他小声嘀咕:“一个高中小女生有什么精不精的?”

我懒得搭理他,转过头询问道:“妈,诺诺跑哪去了?你和她说过我今天过来吗?”

“说过了,她说要和同学出去吃午饭,晚饭前就回来,”我妈的大嗓门从厨房穿透进客厅,“我让她少吃点,不然待会晚饭又吃不了几口,净会糟蹋粮食。”

“妈,你少做几个菜,明天才是除夕夜,咱们今晚吃的简单点就成,我和陈锋都不挑。”

陈锋跟着点头,过了半晌才想起我妈在厨房看不见。他冷着脸僵滞了片刻,终于在我揶揄的眼神下羞恼转开目光。

我妈念念叨叨的,但最后还是没有做的太夸张,五个人七道菜,有荤有素,有炒也有闷。

做到一半时我就已经被飘来的香味馋得不行,忍不住跑去厨房门口围观,等满足地偷吃了几口,一回去发现陈锋竟然和我爸坐在一起聊起了天,单看气氛,还和谐得很。

这个画面带来的冲击着实不小,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想起坐下。而我爸也刚好问起陈锋的工作,我一咯噔,心想着要怎么打断才显得不那么刻意,谁料陈锋已经接下话锋,就着我爸的提问侃侃而谈。尽管仍然能看出他的紧张,但说出的回答却有条有理,句句清晰。

我在一旁听着,差点以为眼前的陈锋是被魂穿了,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展示过这样自信谦虚的一面,就连口中吐出的很多词条都是我未曾接触过的。哪怕只是为了这趟‘见父母’而刻意做出的表演,也让我恍惚了一阵。

我爸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欣赏,他为人内向,对一个人有好感时从不会挂在嘴边,而是用眼神或行动诠释,此刻哪怕只是一个笑容,我都知道他对陈锋很是喜欢。

有我爸坐镇,陈锋也不敢做出什么小动作。他规规矩矩正襟危坐,简直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连喝水前也问了一嘴这个杯子可不可以用,礼貌的姿态看得我嘴角直抽,而我爸大概则是越看越喜欢。

‘咚咚’两下敲门声在电视声下响起,我连忙站起身脱离这个奇怪的氛围,“应该是诺诺回来了,我去开门。”

林诺,赶紧过来拯救一下你的老哥吧。

我心里边念叨着,伸手拉开了门,笑容在看见门外的人时僵在脸上,几秒后,露出一丝裂痕。

顾鸣生站在门口,灰色大衣衬得身量挺拔,他面带浅笑,混血的眉眼蕴着淡淡的温和,“小曜,新年快乐。”

“......”

我张了张嘴,声带像是丧失了振动能力,也许过了几秒,也许是几分钟,我才听见自己不可置信地声音,“你怎么来了?”

他听到我的疑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你不欢迎吗?”

“我......”

“曜曜,你杵在门口干嘛呢?是诺诺回来了吗?”

我妈边用围裙擦着手边从厨房走过来,在看到顾鸣生时惊讶又惊喜,嗓门一下子盖过了电视,“小顾,你怎么来了?这么久没见怎么又长高了?”

我正想告诉她顾鸣生都二十五,早就停止发育好几年了,门外的顾鸣生就扬起他一贯蛊人的微笑,朝我妈放电,“阿姨新年好,这么长时间不见又年轻了,这是新烫的羊毛卷吗?真适合您。”

我妈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哪有,我也是听理发店的师傅推荐,说这个发型最近很流行,就也给我弄了一个,真有那么好看吗?”

我就在那儿听顾鸣生瞎掰扯,“很好看,显脸小还显得年轻,看起来顶多三十来岁,我都不好意思叫您阿姨,改叫姐姐才合适。”

在说话这块,我怕是学个二十年都没办法像顾鸣生那样面不改色的把方便面卷发夸成天仙下凡。

“嗐,说的阿姨都要不好意思了,你是来找曜曜的吧?赶紧进来,别在外面站着了,多冷啊。”

哪怕知道顾鸣生这话有夸大的成分,我妈也开心得压不下嘴角,热情地拉他进来后不忘让我这个工具人儿子关上门。

我无奈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到陈锋脸上的僵滞,浓郁的不悦即使极力压抑,蹙起的浓眉还是泄出一丝冷意。

他沉默凝视我半晌,富有深意的目光又紧接着移到顾鸣生身上,分明一句话没说,却让我背后渗出一层心虚的冷汗。

第31章

每年初二,顾鸣生都会来我家拜年,我算着时间应该不会和陈锋撞上,才有恃无恐地带他回了家。

然而现实狠狠地打了我一棒。

我妈坐下后与顾鸣生扯了好一阵有的没的,才继续回厨房烧菜。全场唯一会唠嗑的女人走了,四个大男人面面相觑,我爸率先把遥控器丢给我,背着手起身说这个时间点该去浇花了,留下我左边坐着笑眯眯的顾鸣生,右边坐着散发冷气的陈锋,安静弱小又无助。

爸,你不能这样置儿子于危险而不顾啊......

为了不让气氛那么尴尬,我飞快按着遥控器,想换个轻松点的频道活跃氛围,正好轮到一个综艺节目,便放下遥控器如释重负地看了起来。

没过几分钟,我就被里面的情节吸引,等猝不及防地笑出来时,才突然发现除了我之外,顾鸣生和陈锋都没有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淦。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声尴尬的轻咳,“你们想看什么频道?我转过去。”

顾鸣生淡笑着拒绝,“不用了,这个就很有意思。”

陈锋目不斜视,散漫地说了一句:“我想看球赛。”

“行。”

我换到了体育频道,只是这个时间点没有篮球转播,不过足球应该也差不多。我放下遥控器,松了口气。

可气刚顺到一半,就听见顾鸣生又在耳边说:“我对足球没有兴趣,还是转回刚才的综艺吧,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不疑有他,换回了刚才的频道,“其实也还好......”

然后就听见陈锋冷冷吐出四个字:“难看,换台。”

“......”

行了,我算是明白了,我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换台工具人。

我‘啪’的一声把遥控器放在桌子上,说:“你们想看什么自己按。”

这下谁也没有怨言,综艺频道成功在夹缝里存活了下来。

我看了一会节目,觉得没有刚才有意思,顾鸣生伸手拿了一个橘子,边剥边问:“你前几天很忙吗?我给你发的消息都没有回。”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我来不及多想就下意识开口:“对啊,前两天我和......”

猛地刹住车,我顶着来自陈锋探究的目光,才在停顿过后冷静地继续道:“前两天我和工作没日没夜的奋战到深夜,没时间碰手机。”

“这样。”

顾鸣生笑得别有深意,我想他一定猜到了我开始想说的是什么。而陈锋也像是没有完全打消探究,冷调的目光带有强烈实质性,一刻不挪开,盯得我心里发毛。

“吃橘子吗?”

顾鸣生伸过来的手很好的打破了僵局,我接过那半个橘子,还在想刚才差点把蒋秋时说漏嘴的惊险时刻。肩上兀然一沉,我偏过头就看见陈锋近在咫尺的脸,一时间停下了思考。

“你干什么?”我望了眼厨房里的背影,压低声音警告,“你别靠这么近,小心被我爸妈看见就完了。”

“怎么了?”陈锋不悦地蹙起眉,下巴依然动也不动地搭在我肩上,“我又没做什么别的。”

“那你说要怎么样才算有别的?”

放在平时被我这样呛,陈锋肯定会赌气地怼回来,又或者不爽地照做。可今天他不知是不是哪跟筋搭错,听完后飞快地勾了勾唇角,“当然是这样。”

说完,他低头吃掉我手里的那瓣橘子,瞬间将距离拉近至0,又在我反应过来前再度拉开,含笑的嗓音带着清爽的橘子香气,煞有其事地评价道。

“味道不错。”

“......”

我一时语塞,压下嘴边的‘幼稚’两个字。顾鸣生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儿,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过了半会才悠悠地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和阿姨出了柜,才会带他回家过年,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吗?”

顾鸣生的尾音自然拖长,在慵懒的基调上又平添一丝揶揄,听在耳里很是舒缓,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早着,我妈只当他是我的同事和朋友,你等会记得不要说漏嘴了。”

顾鸣生冲我眨了下眼,加深了眼尾的笑意,“放心,一定保密。”

简单两句话的功夫,陈锋放在我身上的视线便不知不觉移到了顾鸣生身上,他的眼底散发着毫不收敛的敌意与阴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不轻不重地冷笑了一声。

简直是坐如针毡,如芒在背。

顾鸣生与陈锋本身没有任何纠葛,他们本来就是因我才相识,但不知道为什么,对彼此的印象似乎都不大好。

陈锋不喜欢我与顾鸣生单独见面,顾鸣生又不想我总为陈锋拒绝他的邀约。一个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同居的对象,两头难的情况下,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对陈锋撒谎。

朋友与恋人,我选择了朋友。也许是因为顾鸣生不单单是一个简单的朋友,而陈锋更不是一个常规的恋人。

他们少有的几次见面都得追溯回大学时期,那时为了拒绝陈锋的追求,我做出了人生中最后悔的决定之一——让顾鸣生做我的挡箭牌。

现在的我恨不得穿回去把自己摇醒,但当时的我却对此毫无负担。不仅因为顾鸣生也常常拿我去挡身边的狂蜂浪蝶,也因为我对陈锋根本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从开始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我委婉的拒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甚至昧着良心多次表示自己是直男,可当时的陈锋给了我一个格外可笑的答案:在遇上我之前,他也是直男。

对此,我只能无话可说。

那段时间里,有每天早上托人送来的早餐,有在图书馆里数不清的‘偶遇’,还有借口撇脚又强硬的约会邀请......当时陈锋在我心中的形象几乎和变态跟踪狂差不多。他唯一要庆幸的是至少长了张年轻帅气的脸,以至于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报警,而是容忍了小半年。

忘记是在哪一天,我不小心和顾鸣生说漏了嘴。他当时在燕城美院,离燕大大约有四十分钟的车程。而在我犹犹豫豫接受他‘伪装情侣’的提议当天,顾鸣生就拎着两杯奶茶出现在了校门口。

据说当时有不少人在旁边偷拍,大胆的女孩则是上去询要联系方式,照片还上了当天校园论坛的热门。这些都是从我舍友嘴里听说来的,几个大老爷们凑在一起,全都八卦这究竟是哪位系花的男朋友,我没有参与讨论,在一旁默默看书,只是心虚地一行也没有看进去。

那段时间顾鸣生经常猝不及防地出现。也是很快,别人就都知道这位混血帅哥实际是文学系某位不知名男生的好友。作为谣言里的‘不知名男生’,我心里冒出数不清的脏话,但最后念在顾鸣生的出现的确起到了作用的份上,还是选择默默咽了回去。

抛开其他不谈,顾鸣生的硬件条件的确算得上完美,从外貌到气质都无可挑剔。我只带他在陈锋面前出现过两次,持续了几个月的追求就如同乐曲尾章的最后一个音符般戛然而止。为此我还请了顾鸣生几顿食堂,只不过最后又总能变成被他拉去校外一起吃饭。

没有陈锋,大二的最后几个月我终于是安生度过。只是这样的宁静破碎的比我相信中更快,直到现在,我都时常觉得与陈锋遭遇的那场意外就如同做梦一般。

何德何能,我竟承受着来自一个人这样沉甸甸的爱,甩不掉,更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