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脸上有几分担忧之色,沈谦之勾唇笑了笑,“这原是我毕生所梦,也想驰骋一回沙场,你别担心。”

他知道,即便孟妱只是将他当作旧识,也会因此而担忧他的。

得了她的承诺,好似这数月以来心头的巨石终于被放下了一般。他长舒了一口气,便转过了身去。

这一刹那,孟妱下意识去攥住了他的衣袖,她总觉着,似乎这一转身,她便再见不到了这个人似的。

沈谦之微微讶异的回身瞧着她,须臾,孟妱只得将手放了下来,轻声说了一句:“好。”

*

这一场战,一打便是大半个月。

孟妱虽好端端的待在戚家,但她却觉得处处都不大对。

“这几盆花怎的安置在这里?”孟妱瞧着院儿里的花,忽而问道。

玉翠回道:“那是郎君安放的……”

“……”孟妱顿了一瞬,继续说道:“这院儿里原不大的,怎的又安了一架秋千?”

玉翠回道:“那是郎君走之前让人做的,前些日子才送来的。”

就这么问了几回后,孟妱也不问了,只坐在桌前,垂眸瞧向手中的帕子时,上头又都是沈谦之提的字。

“玉翠,你今日去将这些都卖了罢。”孟妱索性站起来说了一句,便往房里去了。

又过了半月余后,边关传来了大捷的消息。因着沈谦之带去的五千援军与粮草,最终还是打败了邑国。

镇南将军更是亲自领着战胜归来的援军,返回了濧州城,与百姓们一同庆贺。

街道上锣鼓喧天,孟妱坐在院儿里,也能听见外头震天的鼓声。

见孟妱换了一身衣裳,还一整日只在院内坐着,玉翠不禁打趣道:“姑娘可是在等人?”

闻言,孟妱忙收回了她向外望着的眸子,垂眸道:“外头起风了,我回去了。”

说罢,便留玉翠一人在院里,她朝天上望了许久,哪里来的风?想来,或许是有看不见的风,吹进姑娘心里去了。

孟妱虽回了屋子,却仍是忍不住时时向门口张望。可直至天色黑了下来,也并未瞧见一个人。

终于,掌灯时分,戚云回来了。

透过橱窗见他身形东倒西歪的,孟妱忙赶了出去,一把将要跌倒的戚云扶住了:“兄长……?”她试探的问了一句。

“沈谦之……沈谦之!我只当你是个讲义气的,谁知你却这般言而无信,有去无回!”戚云被孟妱扶着,口中还不住的喃喃道。

玉翠也忙跟着在旁扶着,二人一同将他扶回了房内。

待他躺在了榻上,孟妱方对玉翠吩咐道:“去拿水与帕子来罢。”

玉翠应了一声,忙退出去了。

孟妱见他喝醉了的模样,又听见他方才口中所说,不由得问了一句:“兄长……沈谦之没同你一起回来?”

歇了一会子,戚云神思稍稍清醒了些,他睁开眼看见榻旁的孟妱,不禁哭了起来:“阿妱……他没有回来,他没有同将军一起回来。是我蠢,若是我知运送粮草之事那般凶险,我定不会让他去的,是我蠢笨。”

戚云将拳捏的死死的,指骨发白。

孟妱怕他伤着自己,忙将他的手解开来,她强稳住自己的心神,只向他道:“兄长莫要自责,他……他定会没事的。”

少时,玉翠端着水和帕子进了屋内。

孟妱用帕子替他敷上,又守了一会子,见他心绪渐平,才缓缓出了房门。

银色的月光撒在地上,分明天气已回暖了,但她还是觉得鼻尖有些发凉。

发酸……

72. (红包)  他知道她病了,可他也疯了。……

“姑娘,您的茶凉了,需要小的给您添一壶新的么?”茶寮的小厮走近低声问着,孟妱坐在一旁却怔怔的发着神。

“去添来罢。”见孟妱许久不说话,玉翠便朝那人说道。

这几日,孟妱总说想喝茶,玉翠便跟着来了城门口的一家茶寮,一坐便是一整日。

“不必了,回去罢。”天色已暗了下来,孟妱终于出声道。

玉翠在一旁微微点头,她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了些银子,放在茶几上。

戚家的宅子本就偏远一些,即便戚云做了知府,虽分了新的宅子,但因老太太住惯了原先的地方,便一直没有搬离。

是以每回她们都是徒步走回戚家的,这日才走了一会子,便瞧见路旁有人在烧纸钱。

孟妱顿下了步子,忽而回身向玉翠道:“你去买些纸钱来。”

玉翠心内知晓她要烧给谁,并未多问,只欠身应是,便往远处去了。

少时,玉翠拿了一叠纸钱来,孟妱才接过,她忽而惊了一声,道:“哎呀,火折子忘了。”说罢,玉翠又忙跑回去了。

天已浓黑,方才烧纸的一对母子也已离去了,地上只剩一堆黑黢黢的灰烬。

忽而狂风大作,孟妱忙敛起衣袖遮住了脸,半晌,风渐止,她缓缓放下了广袖。

面前多了一个男子,他穿着粗布衣衫,青丝垂在脸旁,脖颈上有条细细的疤。若不是那双清俊的墨眸,她几乎要认不出面前的这个人来。

他笑了笑,同她低声道:“怀仪。”

孟妱一时愕住了,半天,才望着他怔怔的说了一句:“我还没有烧纸呢……”

你怎么就出现了?

沈谦之更是不由得低笑一声,原来这傻姑娘是当他死了。他将手轻牵上孟妱的手,捏了捏,这才道:“我平安回来了,你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孟妱手中的纸钱,被啪嗒啪嗒掉下来的泪珠浸湿了。

沈谦之忙用指尖轻拭她眼角,她的眼泪似乎比一路上任何草药都能治愈他的伤。让他既心疼又欢喜。可他不敢问,不敢问这眼泪中,可有对他的思念?

但他也知晓,知晓孟妱是怎样执拗的人,若是他不问,她便什么都不会说。

将所有事都藏在心里,就像孟家的事。若不是孟珒说与他,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她那般需要关心与爱护。就像,她喜欢他,也不会告诉他。宁愿诱使他喝下那药,都不愿亲口问他一句,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或许是因她曾开过这样的口,可并没有得来她想要的答案。她便再也不敢问了。

“怀仪,为什么要哭?”他将手拖在她脸上,轻声问道。

“没什么。”孟妱将脸挪了开来,偏过脸去。

“是怕黑么?”沈谦之知晓,多年前的夜晚,她曾因迷了路而被人堵在暗巷子里。

孟妱摇了摇头。

“那……是怕我死了么?”

她不说,他便一句一句的去猜,总会有他猜到的时候,猜的多了,日后他便会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她便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见孟妱不说话了,他又耐心的继续道:“即便是旧时,你也不想我死去,对吗?”

孟妱终于点了点头。

“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沈谦之又重复了一句方才的话。

孟妱缓缓抬起头来,与他认真的说道:“但我们已两清了。”

如今哥哥已安康,陛下与太后都好好的在宫中,兄长与外祖母也算过的顺遂,她不愿再去做冒险的事,她也不再需要沈谦之的愧疚。

这三年来,她亦有错,更知道两个若要长久的在一处,倘若没有彼此的扶持,是远远不够的。

但她累了,即便没有人去要求她付出一切。可她确实这么做了,她几乎透支了自己所有的喜欢与用心,在沈谦之的身上。

那些夜夜在暖香阁中等待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仍会觉得心口阵阵发凉。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的目光便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她会控制不住的在意沈谦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她总是对有所有期待。

她希望他是欢喜的,最好,这种欢喜与她有关。

然而她从未见到过。

但她还是像一张撑满了的弓,时时紧绷着,在他的世界里,她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即便是为了守着沈谦之来房里而一夜未眠,可只要听到他也去碧落斋用饭,也能即刻精神百倍的赶过去。

她现下才知道,那三年来她做过的事,都是很累的事,无一不在悄悄的消磨着她。可当时的她却丝毫都不觉得。当她回神过来时,早已精疲力尽了。

她有太多太多话想对眼前的这个人说。

从李萦的事败露后,她便隐隐觉出,也许这个人,也有那么些许喜欢她。她曾认为的孤独冷冰的那三年,这个人也同她过着一样的生活。

可那又能如何?

她害怕了……

这样的恐惧甚至已超越了她觉出的那几分喜欢。

看见孟妱渐渐低垂下去的神情,沈谦之慌了起来,她分明答应了他的,会给他一个机会。他拼了命的从那冰天雪地里爬出来,并不是为了这一句话。

可他不敢质问一句。

沉默良久,他才低声的问道:“就……就只是陪在你身边,这样也不行吗?”

沈谦之的声音低哑,甚至带着几分恳求,孟妱终于忍不住道:“但我害怕……我怕会再次那么喜欢你。你知道吗?现下只要一想到要回暖香阁,我便能整个人从头冰到脚。”

她承认她不希望沈谦之死,更不否认心内对他的情愫。

但她仅仅希望他就那么活着,离她远远的活着。

孟妱的手已不自觉发起抖来,手中的纸钱散了一地。他忙去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握着,可她还是在抖。他又将她的手放入胸腔中,他想暖热它。

他怕了,这种害怕,要比孟妱不喜欢他了更要可怕。因为他知道,孟妱的这些恐惧皆来自于对他的爱,越爱,她便越会害怕,越会排斥与他在一起的一切。

沈谦之张了张口,他想说些什么,可这时他才发觉,他竟连叫她的名字都不敢了。他怕她会厌烦,会更加难受。

他就只是紧紧的捂住她的双手,不住欲将怀中的手呼热。

理智告诉他,他该放手了。如此下去,仍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他不能,他已试过太多次。

除非他死。

“我可以等,长长久久的等下去。日后,若是你不想看到我,我便绝不出现在你面前,行吗?”

“冷……好冷……”听完沈谦之的话,孟妱已意识朦胧起来,她只觉得浑身都冷得紧,身子不由得靠向了身前的人。

如李韵说的一般,她确是一个外厉内荏的人,总是要想伪装,不愿让别人以为她过的不好。也将所有事都埋在心底,她那样的喜欢沈谦之,她也从未与他说过一次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