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湖!你要做什么,只管冲我来便是!”戚云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朝她喊道。

稽湖细长的眉尾微微挑起,回眸冲戚云笑了笑:“原来戚大人是知道我名字的。”她说着,要靠近他时,却被脚下的宋庚挡了道,她蹙了蹙眉,双手将宋庚拉着拖出车厢外,只抬脚便将人踢了下去。

再回车厢中时,见戚云已同孟妱坐在了一处,嗤笑道:“戚大人,你是不知我对你的心意么?你如此,倒甚是伤人家的心呢。”

稽湖余光瞥见孟妱身上捆着的绳子,忽而俯身将一角抓在了手中,转对戚云道:“我要同你作一个游戏。”说罢,她便拉着孟妱去了车厢外。

马车疾驰,孟妱就这么被撇在后车的木板上,窄窄的木板,她随时可能坠身下去,而能稳住她的只有稽湖手中握着的绳子。

“你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妇!”戚云已红了眼,整个心悬在了空中,“阿妱!别害怕,你会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戚云高声向外头喊着,他祈盼可以稳下孟妱的心绪,却也不敢说的太明了,怕稽湖有所察觉。

孟妱手中死死握着从宋庚袖中拿出的信笺,她知道宋庚与车中的女子图谋的是什么事。但她不能让这样的人得逞,濧州是她长大的濧州,亦是母亲的濧州,更是爹爹的濧州。

她咬牙强撑着,冥冥之中,她觉着沈谦之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戚云既能来,他便该是有后手的。

“戚大人,不若你我同去邑国如何?”稽湖自认已将他心上之人的命掌握在手心里,便能令他唯命是从。

反驳的话刚到了嘴边,戚云便听见了外头鸣镝箭的响声,他强将腔内的怒火压了下来,缓缓与她道:“你先将阿妱放了。”

“戚大人是觉得我傻么?”

“稽湖……”戚云说了一句,余光便瞥见车外有箭射了下来,一旁骑马的侍从已不知不觉倒下了几人,他继续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与她无关不是么?”

稽湖迟疑了一瞬,车外忽而起了一阵厮杀声,她倏然意识到了什么,忙将手中的绳子往回拽,一用力,却拉了一个空。

在射杀了一批侍从后,沈谦之便骑马从后追了上去,勾住马镫侧身下去将孟妱身上的绳子砍了下来,孟妱抬眸望向沈谦之,在他伸手的那一瞬,她未有片刻犹豫的拉住了他的手,顺着他的力度翻上了马背上。

与此同时,戚云起身狠狠的撞向稽湖。在马队厮杀之间,他们的马车跃了出去。

周身不断有人将剑向他们挥来,孟妱将双眸紧闭蜷缩在沈谦之的怀里,她甚至觉得那温热又充满血腥气的东西喷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下意识的揽住了沈谦之的腰,死死抱住。可睁眼之际,又抬眸瞥见了他挥剑的模样,未免成为拖累,她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他的腰身,反将他腰间的短剑抽了出来握在手中。

一个从马背上落下来的人忽而冲向了他们。

孟妱握住了剑,咬牙朝那人刺了过去。

脸上不住有温润的水珠滴落,她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第64章 “怀仪,对不起……”……

孟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与沈谦之同生共死,可真到这一刻时,她心内却是有些安稳的,这份安稳与情愫无关,只因着这个人。

或许因他是皇帝手下得力的忠臣,或许因他是数年前对曾她施与援手的恩人。

亦或许来自那三年相处中零星的了解。

一阵厮杀过后,地上躺了许多尸首,卫辞已带着剩下的人前去追戚云的马车。

在斑驳的血迹中,沈谦之持剑坐于马上,胸前的起伏渐渐平稳,他垂眸瞧向身前的人,见她双手握着短剑颤颤发抖着,他不禁伸手抚上孟妱的背,缓缓将她按在了自己怀中。

他当初是真的放下了手,现下却也是真的无法割舍。

他想用力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中,却又不敢使力。

他允诺会远远的瞧着她,瞧着她好生活着。

可现下,她活得并不好,不是么?

有一腔的话要说,他却只是静静的抚着她的发。

孟妱余光瞥见地上躺着的那些人,她迫使自己移开了眸子。原以为她已躲过了那些人,却不料还是落在了宋庚的手里。若不是因着她,今日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她微微仰首,身子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与沈谦之之间的距离,拿出了方才在宋庚身上拿到的信纸,递到他眼底。

“沈大人,你们该是用得到。”

沈谦之瞧着她手中的纸,迟疑了一瞬,还是接过了。他展开信纸扫了一遍,问道:“这是……你从宋庚身上拿到的?”

孟妱缓缓点了点头,轻声回道:“按宋庚所说,此处应是他藏匿银钱之处。”

听着她的话,沈谦之的心头却划过一抹酸涩,即便是方才那般危险的境地,她依然惦念着要帮戚云拿到宋庚手中的信。

指尖微顿,他将悬在孟妱脑后的手缓缓垂了下来,在半空中蜷了蜷,才笑着接过了孟妱手里的信纸,点了点头。

沈谦之打马一路回了客栈,他翻身下马后,伸手将孟妱也扶了下来。

“多谢沈大人,”孟妱朝他微微颔首,便转身欲走,身前却骤然被人挡住:“别走。”

孟妱怔了怔,抬眸望向他。

沈谦之亦意识到了他的失态,垂眸默了一瞬,抬首道:“在此处等一等罢,卫辞该会尽快带戚云回来。”

他的目光甚是坚定,孟妱亦寻不出驳他的理由,只轻应了一声。

孟妱跟着沈谦之进了客栈,她只在外间的圆桌前坐了下来,低头望向自己的裙子时,见已沾了不少灰尘与血渍,好在并不是她的。但瞧起来不免狰狞了些,她抽出腰间的帕子,俯身下去将裙角的血渍擦了擦。

须臾,一双墨色的靴子落入她眼底,孟妱抬首,见沈谦之手中拿着一块帕子。

他的手向她脸颊便靠近了些,沉声道:“擦一擦罢。”

孟妱这才反应过来,眼睫轻颤了颤,她忙接过沈谦之手中的帕子,轻向脸侧擦了擦。

沈谦之并未离开,只站在原处一错不错的望着她。

被他这样瞧着,孟妱到底是不大自在的,手中的帕子不禁被攥紧了些,良久,沈谦之的目光却还是落在她脸上,孟妱终于忍不住道:“沈大人,是有什么事?”

沈谦之顿了顿,抬手往她脸侧指了指,“这里,还有。”

孟妱怔了半晌,才将帕子往脸上蹭了蹭,她并不知沈谦之指的地方在哪里,只为了缓解这样的气氛,不管不顾的在脸上擦着。下一瞬,手中的帕子便被人夺走了。

下颌被他长指擒住,孟妱被迫撞上了他的墨眸,只见他神情颇专注的瞧着她的脸,动作轻柔的在她脸上一下一下的擦拭着。

孟妱黛眉微微蹙起,正要伸手拿回帕子,门忽而被人从外推开了。

“大人!属下将戚大人带回来了!”卫辞急着回禀,又因担心着沈谦之可曾受伤,便一把将门推开了。未曾想到竟是这样一番场景,话落时他甚是觉着自己险些闪着了舌头。

卫辞硬生生将自己已跨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并朝边儿上站在的戚云丢了一个眼色,示意他退出去。

“兄长。”孟妱却先他一步将人唤住了。

戚云缓缓的将视线从沈谦之身上移了开来,大步走进屋内,问孟妱道:“阿妱,你可有受伤?”

孟妱摇了摇首,道:“不曾。”

戚云脸上不禁浮起一抹笑意,点着头道:“那便好,那便好。”他顿了一瞬,又朝沈谦之行礼道:“下官替阿妱多谢大人相救。”

闻言,沈谦之背后的手攥紧了些。他竭力稳了稳自己的心绪,道:“不必了。”

见如此,戚云又朝沈谦之作了一揖,而后低声向孟妱道:“咱们回家罢。”

孟妱点了点头,便跟着他向外走去。

不远处的卫辞亦听见了这句话,目光不禁瞥了一眼沈谦之,下一瞬,果见那人上前一步将孟妱拉住了。

戚云与孟妱皆是愣住了,卫辞忙上前道:“戚大人,今日孟妱姑娘受了惊吓,不若让她在此歇着罢。客栈中有护着我们大人的侍从,也可护着姑娘一些。”

孟妱……?

戚云眸光不禁瞥向孟妱,却见她脸上未有讶异之色。再思及他方才进门时瞧见的一幕,她与他们,竟像是旧相识一般。

他虽怀疑过玉妱并不是她的本名,却也从未开口问过她,他不知该以何样的身份去问她,更怕触及她的伤心事。

孟妱见他如此,亦皱起了眉,试图脱开他的手,但沈谦之却似是铁了心一般,丝毫未有要松手的意思。

“你不能再去戚家了。”半晌,沈谦之终于沉着声音道。今日之事,他绝不允许再次发生在她身上。

“沈谦之。”孟妱面色尤为不满。

戚云亦满面不解的瞧着沈谦之,他熟悉的那个御史大人,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张了张口,他正要说什么,却卫辞直接推搡着出了房门。

“戚大人请放心便是,我们主子绝不会伤了孟妱姑娘的。”卫辞笑着回道。

卫辞话刚落,走廊上忽而传来一阵哭声,春儿一面哭嚎着,一面跑上前来:“云哥儿,我的云哥儿!”

春儿一把将戚云抓住,只上下打量着,泣不成声的问道:“哥儿可哪儿伤着了?听说,听说你们与人杀起来了!哥儿可从小不曾见过半点血腥,怎能受得住啊!”

“你家公子——”卫辞见他这般没出息的模样,正要开口,方了半句话,便又被春儿给抢去了。

“听衙门里的人说,可死了好些人啊!哥儿没事么?哥儿是怎的逃出来的?”春儿炮仗似的问个不停,卫辞丝毫插不进一句话。

春儿的话让戚云猛地想起白日的情形,他原是能将那女人抓住的,谁知她竟为了逃跑……连自己的衣裳也敢脱。

“没、没什么……”戚云不觉耳根泛红起来,淡淡的说了一句。

“哥儿快些家去罢,今日的动静闹的着实大,连老太太那里都知道了,您快些回去跨一跨火盆去去晦气,再在老太太跟前露个脸儿罢。”春儿只急急的说着,哪里有空注意戚云脸上的变化,说罢便一径要扶着戚云离开。

戚云视线落在紧闭着的房门上,顿了良久,才向卫辞行礼道:“那便麻烦沈大人了。”

戚云虽与沈谦之相处时日并不长,却也能瞧出他是怎样的人。即便他心内不愿承认,但他不想孟妱留在这里,确不是因他不信沈谦之,而是……

他怕他们之间的“旧事”,是他无法逾越的。对于一个他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女子,他心内没有一点自信。

“戚大人安心便是。”卫辞见势,笑着回了一句。

*

待门外的声音渐止,沈谦之才缓缓将手放了开来。

戚云本对她有恩,又是她的兄长,孟妱不愿让戚云担心,是以方才并未出声。此刻,沈谦之将她的手松了开来,她便向门首处走去。

“怀仪,对不起……我不会住在这里。”沈谦之忙跟了过去,挡住了她的路,语气轻柔甚至在恳求一般。

“沈谦之……”

她红唇微张,话说了一半,见沈谦之脸色发白,整个人瞧着疲惫不堪,终是将语气放轻了一些:“你到底要做什么?”

似是累极了,他整个身子不由得倚在了门上,缓缓出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但你不要再出事了,好吗?”

他真的怕这样下去,他再控制不了自己了。

见孟妱仍锁着眉头,他又道:“出了这样的事,宋庚的余党怕也不会安宁。让我来濧州,是圣上的意思,所以,我不能让你出事。”

“明日,我会让人去戚家将你的一应物件拿过来。此处有圣上留给我的暗卫,还有卫辞,都会在这客栈守着。”

天色已暗了下来,凛冽的寒风徐徐往屋里吹着,一阵寂静过后,孟妱缓缓开口道:“好……”

她直觉沈谦之不大对劲,还是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