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妱依旧垂首,置若罔闻。

她鬓边落下几缕青丝,裙角也有些脏污,整个人瞧着甚是倦怠,沈谦之不由自主的伸手掠过她脸侧的青丝。

冰凉指尖无意中触到她脸颊,她忙回神道:“大人喝完了?那我去将碗收起来。”说罢便逃也似的站起身来,拿过沈谦之的手中的碗,径直出去了。

孟妱踅回屋内时,沈谦之已躺在了榻上,榻上只有一床锦被,加之他身上还带着伤,思忖一瞬,她还是道:“外间小榻上也有被子,我……”

“就睡这儿罢。”沈谦之撑起身子,向里挪了挪,见他神色有些吃力,她忙过去扶了他一把。

熄了灯,眼前黑下来后,周遭一切的声音忽而变得别样清晰。

她甚至能听见沈谦之平稳的气息声,良久,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今日出去,是不是伤到了何处?”

或是因此处没有女郎中,她在林子里受了什么伤,也不大好意思说。

但却听她道:“没有。”

“是遇着什么东西,吓着了?”沈谦之问着,撑着将身子转了过去,耐心道:“日后,莫要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话落,并未听见面前人的回应,良久,她的声音微哽:“不是,没有。”

“那是——”

“没有,没有,都没有。”孟妱再也憋不住呜咽出声,侧身环上了沈谦之的腰身,将脸埋在他怀中,“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孟妱柔软的身子就这么扑进他怀中,她发间的清香也钻入鼻尖。她在他面前一直小心至极,从不会如此“放肆”。她如此反常,怎能是没事?

可眼下,他若是强问,也只怕是问不出什么。

顿了顿,他伸手轻抚上她发丝,道:“好,等你何时想说了,再与我说。”

听见这话,孟妱哭的更狠了,她亦想起了嬷嬷与她说的话。

坦诚相待,方补修补情意。

可……若是他们原就没有情意呢?

那日,她穿着李萦的衣裳,抢了她原本属于她的夫君。

如今,李萦回来了,这便是所谓的天注定罢。

但她已与他真真实实的度过了三年,此刻,她又这般贪恋他怀中的温度,“对不起、对不起……”她低声啜泣道。

这三个字,在他心头狠狠划了一刀,真正该说这三个字的人,该是他才对。那天清醒过来,他便该说这三个字。可他却难以启齿,他所犯的是何等低劣无耻之错,岂是能用这三个字抵消过的。

他似乎还记得怀中女子从前欢腾的模样,也知道,这一切都毁在了他的手中。

她曾经,是那般美好。

沈谦之缓缓从她头顶拿开了自己的手,他向来自诩清廉高洁,可与她在一处,他便是如此肮脏不堪。

他蜷起了自己的手,搁在半空中,任她抱着,直至她的呼吸渐渐平稳。

第17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因沈谦之身上带着伤,是以他们第二日便回了京城。

沈谦之在府内修养了几日,便已无大碍,去上朝了。

这日他前脚才走,孟妱便带着玉翠出门了。她原不打算带任何人,可若是孤身一人出去,难免会引起府上人的讶异。

出了沈府大门不远处,她便从袖中取了一包银子,回身对玉翠道:“和上回差不多的字画,你此番再去买些。”

玉翠稍稍迟疑了一瞬,说道:“可留夫人一人在此处,奴婢不大放心。”

“我只在府门左近转一转便回这里等你的。”孟妱开口抚慰道。

玉翠点了点头,忙接过银子,“奴婢定尽快回来。”

孟妱浅浅勾了勾唇,看着她远去。

沈府附近便有马车行,但因距沈府过近,孟妱担心被人看到,便走去了玉泉街上远一些的一家马车行,雇了一辆马车,与他道名地点,命他将李萦接回城内。

她只是个郡主,并不似公主那般会赐府邸,可太后仍在她及笈那年赏了她一座三进的宅子。

那宅子在崇光门外的乌衣巷中,虽偏远了些,却也是极幽静适宜养人的。

李萦是她入京以来唯一肯同她交好的人,如今她嫁入沈府,理应再称她一声表姊。按理,她该将李萦送回肃毅伯府,可她知道,一个被掳走的女子,再回家门,怕也难被容下。

还有……

便是她藏在心内深处的心思,她不愿也不敢让沈谦之再见到她。

雇完马车后,她便匆匆离开了那处,方一转身,便见孟珒带着几个家下人正从街上走来,孟妱下意识便往后退去。

“妹妹!”孟珒还是一眼就从人群中瞧见了她,忙上去与她搭话。

“哥哥。”孟妱见无处可躲,只能迎上去,笑着唤了一声。

孟珒往她身后瞥了一眼,问道:“怎么?沈府连马车都不配给你?还真当我们孟家没人了啊!”说着,便气势汹汹的要往沈府方向去。

孟妱忙拦住了他,“哥哥,我只是路过这儿罢了。”

哥哥虽是她最亲的人,可是……他喜欢李萦,早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儿了,她也不能让他知道。

“当真?”孟珒挑了挑眉,瞧着她。

方才见孟珒要往沈府去,他身后的几个小厮也都跟了上来,靠近了些此时孟妱才闻到些奇怪的味道。

她先是点了点头,后用长袖掩住口鼻,皱眉道:“这是什么味道?”

孟珒跟着嗅了嗅,嗅到他身侧站的一个小厮身上,忙捏着鼻子道:“快给老子站一边儿去!”

那小厮走开了些,他才讪讪笑道:“没什么——”

他话音还未落,后头站着的一个小厮献宝似的回道:“郡主,世子昨儿出去听到上回陈家那小子为难过您,今儿便带奴才几个,去给他浇了几盆屎!”

一人话罢,其余几人都捧腹大笑起来,还不忘拍孟珒的马屁:“都是世子的好主意!”

孟妱脸色渐渐肃穆起来,陈家,不就是上回和李韵一起碰到的昭武将军陈幸的嫡子陈轩明。

孟珒狠狠瞪了后面的人一眼,个个立即噤了声,垂下头去,他看出孟妱脸色的忧色,忙开口道:“妹妹安心,我让他们在暗处做的,那小子根本没有看到我们。”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后行事该多思量些才是。”孟妱不禁嘱咐他道。

被妹妹教育一番,孟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浅笑道:“知道、知道呢。”

又与孟珒问了几句家里的事,便让他回去了。

未几,玉翠便拿着字画回来了,她又带着玉翠去街上买了些衣裙、发簪。

“夫人若是要备下月太后娘娘寿宴上穿的衣裳,这几件,未免素净了些。”夫人即便是置办衣裳,也从来不会一次买这样多,除了这个缘由,她也想不到别的。

“……只是我平日要穿罢了。”孟妱低声的说了一句。

李萦素来喜爱雅致的衣裳,而她也时常穿着这样的衣裙,玉翠并未起疑,只吩咐衣铺里的伙计,让他们将东西都送去沈府。

*

沈谦之从宫门出来时,已至子时。大道两侧虽有硕大的灯笼,但在这浓黑的夜里效用甚微,他直走近马车旁,才瞧清卫辞的脸。

他轻揉了揉眉心,上马车前停顿了一瞬,问道:“给府里送过消息了么?”

卫辞翻身上马,回道:“回大人,您派人递出消息后,属下便着人将您晚归的信儿传给了夫人。”

近日大人时常留宿暖香苑,往日大人若是晚归,这消息都是要送给碧落斋给老夫人的,如今,自然是该给夫人了。

这点子眼色,他还是有的。

皇宫距沈府还是有些距离的,即便卫辞紧赶慢赶,至沈府时也已近子时三刻。

纵使马车颠簸,但在内阁忙活了一日的沈谦之,此时早已疲惫不堪,倚在车厢上便睡了过去。

近日,京城内频频发生盗窃案,且桩桩件件都损失数额不少。失窃之处大都是城中富商大贾的大宅,所失也皆是价值不菲的珍奇。

不论在何地,商贾向来都是官府赋税的重要来源处。可此案已耗费多日大理寺却毫无眉目,已然惹的众富商大为不满。见官府办事无能,城中皆动荡不安起来,酒楼中寻衅滋事的、烟花柳巷里为红颜搏命的,一时间整个京城乌烟瘴气,皇帝一怒之下将任职多年的大理寺卿也给撤换了。

即便沈谦之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也只得将人拉了回来,处理这棘手的案子。

若在平日,这等需要力挽狂澜之能臣的时候,内阁首辅冯英德都是极力自荐的,可这回在朝上,倒是未发一言。只冷眼瞧着皇帝将这重担压给了沈谦之一人。

连日忙碌,现下即便给他一块青瓦,也能睡的着了。

“大人……?”犹豫了半晌,卫辞还是决定开口叫醒他,好容易能早回府一次,这般睡着算个什么事儿。

沈谦之蹙了蹙眉,睁开眼问了一句:“到了?”

卫辞点了点头后,他便下了马车,微拍了拍青色官袍朝沈府大门走去了。

行至栖云院前,他停了一瞬,还是往暖香苑的方向去了。

院内一片漆黑,他手中拿着方才卫辞打着的小灯,压着步子走去了主屋。缓缓推开门,又轻合上,将灯熄灭,燃了一支暗一些的烛火。

沈谦之只将乌纱卸在一旁,穿着一身官袍便走去榻旁,顿足在孟妱榻前,映着极微弱的烛火,视线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她的脸上。

烛光昏暗,却也遮不住她白皙的芙面,孟妱的样貌乍眼一瞧,并不算惊艳,但她精致小巧的五官,配上一张鹅蛋脸,却是极耐看的。

沈谦之坐在床沿上,修长的手指轻触上她细腻的脸颊,蓦然,心内一颤,下意识便要去收手。

他一定是累昏头了。

“大人……不要……”孟妱倏然握住了他的手,眉间蹙起面色满是不安。

沈谦之半坐起的身子又缓缓落了下去,她睡梦中的力气并不大,可他却觉整个人被她拖住了,动弹不得。

良久,女子黛眉渐舒,玉手松了下去,动了动身子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身上的锦被教她一动,落下去了些,露出月匈前一抹雪色。

沈谦之一时耳根通红,这三年来,他甚至忽略了一个事实,孟妱早已不是六年前的小丫头了,她已长大成人,如今,又是他的妻子。

他将气息压稳后,便伸手将她的被子往上盖了些。

被角露出一点红色,有些眼熟,他伸手将那东西抽出,却是他去玉华山庄前送的首饰盒,打开后,一支莹润透亮的水仙样式玉簪静静躺在其中。

他这才回忆了一瞬,他似乎都不曾见她带过,却是这般收着。

“嗒”的一声,他扣上了锦盒,缓缓将它放回了孟妱枕下,自更了亵衣,躺回榻上。

翌日,沈谦之起身时天儿还未亮,孟妱仍睡着。走出暖香苑,卫辞在外候着,“大人。”

他手中拿着乌纱,微微颔首,走至大门前时,顿了顿道:“今日你去罢宫里,回来安排几个人,若是夫人或老夫人出门,教他们看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