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作假时假亦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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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羽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趴在马背上出了林子,却又担心蓝越几人护着桑洛又出什么岔子,便在林边阴影之中等着,待得瞧见灯火忽晃马队出林,这才放心,等一行人走远,才策马回返账中。
她几是从那马上滚落下来,两边儿值守的皇城卫急忙扶住了她,她却虚着声音只道了句让军中医官来瞧,便径自进了帐篷。踉跄几步跌坐在矮桌边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右臂疼得钻心,身上也酸痛异常,她脱了力的斜斜靠在桌边,抖着左手拿起桌上的酒袋子,用嘴将那塞子咬开,大口的灌了数口的烈酒。
医官提着药箱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净了手,将她右臂那残破的衣衫剪开,拧着眉头瞪着那几个血窟窿倒吸了两口气:“狼?”
沈羽扯扯嘴角浮起一抹淡笑:“是狼。”说着话,眼神也不闪躲,直直的看着那早已肿起来的血肉模糊的右臂,吐了口气:“这狼还真狠啊。”
医官只道:“土石都进了伤口之中,小人现在将这伤口清理干净,再敷上药,狼首这几日,这右臂可千万别沾了水。”说着,端了盆干净的水来,洗净了手巾,抬眼看看沈羽,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心中知道沈羽虽是狼首,可年纪毕竟只有十六岁,实实在在还是年轻,心中不忍,轻声道:“沈公,可用小人给您条干净的帕子咬着,这怕是有些疼。”
沈羽却笑,左手又拿起酒袋子喝了两口酒:“不用。我就这样瞧着,你做你该做的便是。”说着,又补了一句:“快些弄好,我还要去回禀吾王。”
医官但听此语,急忙点头,埋下头认真的帮沈羽处理那伤口。沈羽咬着牙,除了闷哼几声,不说一字,也不喊一声。只是定定地瞧着自己那染着血的右手,想着自己心中一直想不明白的事儿。
明明臂上疼痛钻心,却为何她心中想的总是桑洛是否已安然回去,是否此时也有医官替她诊视,她那从陡坡上摔下去之后扭到的脚可好些了,亦或是……
亦或是她那被石头撞到的胸口是否有什么淤血,可否还在气闷?
然当时情急之下,为桑洛顺气的时候,自己的右手放在什么地方啊……偏又单单是想到这一件事儿,她的右手微微抖了抖。
医官手中动作因着沈羽右手的抖动停了停,抬头问道:“沈公,可是臣力气大了?”
沈羽摇摇头:“无妨。”言罢,又是沉默不语。
若之前还是朦胧猜测,现下,桑洛之情已是显而易见。沈羽费力的抬了抬左手,放在自己胸口,怀中还揣着桑洛从新又送还的平安扣。心头又突突地快跳几下。那淡雅的香气犹在身边,那关切的眸子还在脑中回闪,可她却撇下她,独自上马仓皇而去。想到离去之时桑洛那带满了担忧与不解的目光,沈羽的心中竟是重重地一疼,疼的比她右臂的伤更烈,更深,如同被刀狠狠地剜去了一块肉。
此时医官已然将她右臂敷上了药,仔仔细细的包扎好,擦了擦脸上的汗,却听着沈羽满心惆怅的叹了一声。他恐沈羽又觉得什么地方不适,急忙后退两步跪着下拜:“沈公……”
沈羽被他一叫,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那包扎好的手臂,点点头:“多谢。回去歇着吧。”
医官应声离开,沈羽将自己的双手洗干净,这才伸手入怀,把那平安扣拿了出来,在手中握了握,微蹙着眉,放在桌上。绕到那不大的屏风后面,将自己一身污秽的衣服换了,又拿了手巾把自己的脸擦擦干净,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新衣的袖子将那被包扎起来的臂膀遮住了,可右手上的伤却怎样遮都遮不住。她绕出屏风,看了看矮桌上的玉,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将那玉从新戴了起来,理了理衣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复又出了帐篷,往行宫大殿而去。
她还有许多事儿没做,尽管此时她已筋疲力尽没有一分一毫的力气。吾王并未派人来寻她,蓝越也定能把话说好,可她却又必须前去回禀,前去领罪。去领那——未将公主送回行宫之罪。便是在跨进殿门的那一刻,甚至还有一个乌突突的念头窜进脑海中,或许此时此地,她能在渊劼身边瞧见桑洛?
然渊劼身边并无桑洛,只有牧卓坐在一边,瞧见沈羽来了,眼神中才带了光彩,笑笑只道:“父王,您猜对了。沈公还真来了。”
沈羽俯身下拜磕头:“臣有罪,特来向吾王领罪。”
渊劼笑了笑,问道:“沈公今日又救了我洛儿一回,怎的却是来领罪的?”
沈羽不敢抬头,仍是跪在地上道:“臣……臣虽找到公主,将公主带回,却未能尽职将公主护送回行宫。是以,向吾王请罪。”
渊劼抬了抬手:“起来说话。”
沈羽闻言起身,却又低着头。渊劼的目光从沈羽那右手上扫过去,微微眯了眯眼睛:“听蓝将回报,沈公为救公主,受了伤。”
“是,是小伤。但臣一身污秽,怕就这样入殿,坏了规矩,是以回返账中,换了衣服,才敢来回禀吾王。”
渊劼还未说话,牧卓却抢上一步起身走到沈羽身边,弯下身子看了看沈羽的右臂,又道:“我听蓝将说,沈公右臂受了伤,是怎的就受伤了?”
沈羽急忙拱手:“谢王子,臣与公主回返之时,遇见野狼,幸而有惊无险。”
牧卓闻言,眼睛都亮了亮:“狼?几头狼?”
“回王子,两头黑狼。已经被臣斩杀了。”
牧卓目中皆是兴奋之色:“沈公竟一人之力屠了两头狼!实在厉害,如今可让医官瞧过了?”
“多谢王子,瞧过了,并无大碍。”沈羽的右手都发了抖,咬牙顶着一口气一句句的回着,可牧卓却似是还想再问。
渊劼只道:“沈公救我洛儿,大功。无罪。待回返王都,我再赏你。”言罢,看看牧卓:“卓儿不要再问,让沈公回去休息。”
牧卓嘿嘿一笑,只道:“是。”转而看向沈羽:“日后,等沈公好了,可也要教教我,怎样一人杀狼!”
沈羽面色苍白,扯了个笑容说道:“王子功夫非凡,臣不敢当。”言罢,对着渊劼一拜:“臣告退。”
转身刚刚跨出殿门,却又瞧见伏亦迎面而来,伏亦瞧着沈羽,眼神闪了闪,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一步不停的进了殿,对着渊劼拜了拜,只道:“父王,儿回来了。”
渊劼闻言微微坐正身子:“洛儿可还好?”
沈羽本已走出数步,听得渊劼提起桑洛,却又不由得停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动。但听殿中隐约声音,伏亦说道:“医官瞧过了,受了惊吓又奔波一日,身上有几处青紫,此时还发了烧,怕是那咳喘的毛病,又要犯了。”
渊劼面色一沉,起身只道:“随我去瞧瞧。”
伏亦却说:“此时已经睡着了。旁边有医官和疏儿伺候,父王也累了一日,还是明日再去吧。”
沈羽但听渊劼说要去瞧,心中便是一惊,迈开步子便往阴影处走远了几步,站定身子等了片刻,却没见渊劼出来,这才兀自松了一口气。想起方才伏亦说的话儿,不由得担忧起来。她转头看向桑洛所在的行宫深处,忧愁的呼了一口气,许久,才转身离开。
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沈羽骑马慢行,夜风吹来,带了一丝寒意。她的头疼得很,右臂也疼得厉害,可思绪却极乱。此前,她猜不透桑洛,可现下她看透了桑洛的情意,又看不透自己的心。
龙泽一役,她失去的不止亲人,还有朋友。西迁以来,她身边只有陆昭与陆离,或是她知道了桑洛是她儿时曾玩的好的朋友,便早就将桑洛摆在了不同于“公主”的位置上?可即便如此,她却如何解释她内心涌起的一波浓过一波的担忧?如何解释每每与桑洛对视之时脸上泛起的红晕?又如何解释那唯有她自己知晓的,在两生花海中看着桑洛弯下身子手捧花朵时那擂鼓一般的心跳和那不同以往的心悸之感?
不知是风刮得不够大,还是右臂伤口疼得太厉害。
沈羽回到账中,身上都是汗。
她将酒袋子里剩下的酒全都灌进肚子里,绕过屏风,终究将自己抛在榻上,衣衫都没有脱,就这样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这乱了心思的愁绪,她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也实在没了力气再想,她此时只想安安稳稳地闭上眼睛睡一觉。
或许,一觉醒来,这些烦恼,便都烟消云散了,也未可知?
她借着疲惫与酒意睡去,却终是没有想过,自秋猎至此,很少饮酒的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借酒浇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