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威武侯对木奕珩……

难怪故意将他丢在自己手上,要求严加折磨……

是想他服软?

宋将军一个大老粗都能看明白的事,卫国公又怎会看不出来?

他一方面愤怒童杰将主意打他儿子身上,一方面又暗恨木奕珩不识好歹。

若早早同他站在一线,何必在童杰手下受辱?

只是,他们都算错了木奕珩。

他不但觉得这样挺有趣,甚至很享受这种博弈过程。

这回弄不死童杰,自还要再想法子。

至于卫国公,……木奕珩嗤笑了下,什么东西,也敢以他老子自居?

此刻,卫国公府内,卫子谚在帝姬房外哭诉。

“娘亲,您当真不救儿子么?爹爹这样待儿子,岂不成心帮着外人,至儿子于死地?儿子受些苦楚没什么,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父亲想罚儿子,儿子不敢有怨言。儿子只怕自己熬不住,若有个……有个好歹,娘亲您可怎么办啊?儿子实在不忍您伤心!”

他哭嚎已久,青青肿肿的脸上尽是眼泪鼻涕。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从内打开。

邱嬷嬷从内走出,朝卫子谚行礼。

“世子,殿下乏了,她身子不好,您还是别扰她了。有什么事,老奴会为世子转告,世子您还是……”

她话没说完,卫子谚已经从地上跳起,他指着邱嬷嬷大骂:“你是什么东西?我要见我娘亲,你凭什么推三阻四?我娘怎可能不见我?你滚开,我要进去瞧我娘!”

邱嬷嬷大惊失色,连忙扑在地上抱住他的腿:“世子,您不能进去!殿下……殿下他……”

卫子谚一脚踢翻邱嬷嬷。院内两个小丫头想上前,都给他恶狠狠的模样吓退,卫子谚强闯帝姬屋中,只见珠帘后头,纱帐里,慌慌忙忙穿衣的荣安。

卫子谚连忙跪地,面上是恭敬,心里却是惶惑不已。

荣安床下,有一只男人的靴子。

粉底皂色,绣青云纹,是护卫宗亲的禁卫服制。

荣安声音听来气急败坏:“卫子谚,你越发有出息了!连你娘的屋子也敢闯!”

卫子谚眼睛滴溜溜转,在屋中四处搜寻可疑痕迹。

他躬身道:“皆因娘亲不肯见我,父亲待我这般,娘亲又避而不见,究竟儿子做错什么,叫爹娘一致厌恶成这般?”

似乎……屏风后,有个黑影。

他心中惊疑,如何不敢相信。

爹娘虽不见如何恩爱,却也是相敬如宾。这些年娘病着静养,爹为不扰她,不准人轻易踏足这边的院子。荣安的脉案却是须得给卫国公瞧的,多少次卫子谚亲眼撞见,卫国公与太医打听荣安的病情,吩咐用药必要温和,不得用虎狼之药追求一时奏效却伤及根本。

母亲荣安帝姬出身高贵,又是当时第一重臣之妻,她房里有人?有男人?

卫子谚在此道上乃是无师自通的类型,他稍一推测,已经能猜出大半。

荣安此时必是心慌的,她声音听来有些发颤:“你不好生在房里将养着,在我院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爹教训你,那都是为你好的。你自己回去好生反思,想想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不犯错,你爹怎可能罚你?”

平素荣安不苟言笑,虽待他宠溺非常,说起话来却也是冷冰冰的,有时瞧来的目光,还夹带几许厌恶神色。

卫子谚从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爹娘,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爹娘和旁人的爹娘有些不同。邱嬷嬷告诉他,那是因为她娘是帝姬,他爹是国公,位高权重,一举手一投足皆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因此对他严厉些,也是一片苦心,不希望他给人瞧了笑话。

可今日的荣安,说话时眼神闪烁,神色极不自然,绝非他往日熟悉那般清冷疏离的模样。

卫子谚心中有了计较,便匆匆认错,告辞出来。

丹樨上头只留两个小丫头,邱嬷嬷是里头稍间候着的。外头一个侍卫也无,明显是给刻意驱逐。

卫子谚紧咬牙根,立在墙下黑影里,隐匿身形盯住荣安的房门。

过了许久。

久到他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想要放弃了。

就听那房门微微一声轻响。

卫子谚将自己缩得极低,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动惊了对方。

从房中走出来一个魁梧的男人。

一面走,一面束腰刀。

青色锦袍,云纹皂靴。头上圆顶的大沿帽。

是荣安的侍卫。

他在丹樨上停了一息,屋檐下垂挂的灯笼照亮他的脸庞。

李聪!

卫子谚身子摇晃,几乎跌倒在地上。

这侍卫才调来不久,补的是前头一个突然想不开自尽的侍卫的缺儿,这人他之所以认识,是因为,李聪这回补缺走的是世子夫人的路子。

如果他没记错,李聪还比他小两岁。

卫子谚心里翻起滔天骇浪。

有两个念头同时冲上脑海。

一,他娘和一个比她儿子还年轻的侍卫胡来,真特么恶心!二,这李聪,留不得,给父亲卫国公知道,连他娘怕都要不好过,将来又有谁能给他撑腰?

屋里,邱嬷嬷端药过来,恭敬地递到帐外。

荣安额上渗着虚汗,没半点儿的力气。

她朝邱嬷嬷摆摆手:“端下去,不用。”

邱嬷嬷抿了抿嘴唇,劝道:“殿下莫要任性,万一坏事,受苦的还是殿下。”

荣安冷笑一声,从被里坐起身来。

“怎么,我这把年纪,这副鬼样子,还能怀胎不成?那卫雍和怎可能容我再生一个孽种冠他的姓?”

邱嬷嬷心痛荣安,眸子一闪,提及另一事来,“殿下已经容这李聪三回……再不动手,叫他嚷给外头知道,万一传到国公耳中……奴婢想着,要不就赐桌酒菜给他,也算好生送他上路,不枉他伺候殿下一场。”

提及李聪,荣安苍白的面孔上头罕见地飞起一抹红霞。她失神的眸子轻轻闭合,叹息般道:“你不要多事,这人……我还有用……”

李聪中等身材,为人机灵,外表俊美,头回荣安喊他进房,他还有些惊惧,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如今熟门熟路,便如鱼得水般,哼着曲儿往自己住的跨院走。

陡然一个人影蹿出,横在他面前。

卫子谚恶狠狠地指着他道:“李聪,我看你他妈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聪下意识地去摸腰刀,辨认出面前的是府中少主卫子谚,连忙拱手致礼:“原来是世子。世子可对属下有何误会?”

说这话时,未免心虚。

适才卫子谚闯入屋中,险些抓了先行,难不成自己露了什么马脚,叫卫子谚瞧出来了?

第63章

李聪第一个反应就是, 跑。

他迅速后撤, 口中连连劝道:“世子爷息怒。小人若有得罪之处, 愿向世子磕头赔罪……”

卫子谚瞪着一双眼,阴测测道:“甚好, 那你便跪下。”

这时候哪能跪?怕只怕一跪下, 就叫卫子谚一刀给捅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得不兵行险招。

李聪大退三步, 迅速跳跃而起, 口呼“世子爷得罪了”, 转身朝荣安帝姬的院落方向奔去。

卫子谚咬牙痛骂:“孬种!”死到临头,还妄想荣安护他?

只恨卫子谚身虚体弱, 这些日子又是饱经折磨, 他追了几步,气喘吁吁地停下, 手捂胸口,脸色涨的通红。

李聪闪入月门,匆匆穿过游廊,不远处, 两个巡夜的守卫正朝他的方向走。

来不及避让了!

生命危在旦夕。

他咬一咬牙, 踏上丹樨,在门前低声道:“殿下,小人李聪, 有要事求见。”

邱嬷嬷愕然下,几乎是瞬间就冲到门前,“李聪,殿下歇息了,你怎可如此无礼!”

一抬眼,正见着那两个巡夜守卫。邱嬷嬷恼得头阵阵发涨,语调阴狠:“你身为守卫,不按排班轮值,星夜前来侵扰殿下,该当何罪?将他拖走,去掌事处领罚!”

后面的话是对那两名守卫说的。李聪背上已经起了一层的冷汗,卫子谚要杀他,他岂能坐以待毙,喊他进房去的是荣安帝姬,也是她自己先解的衣裳,若真要拿他当牺牲品,大不了挣个鱼死网破。

他就不信,他如此年轻出众,荣安那老女人舍得瞧他死?

两个侍卫踏步上前,李聪喝道:“你们敢!”

他回视邱嬷嬷:“我是殿下的人,要处置,也需得殿下下令,敢问嬷嬷,您将我随意处置了,可有问过殿下的意思?”

明晃晃的威胁和斗狠,只叫邱嬷嬷轻蔑地一笑,她下巴一扬:“嘴堵上,拉下去!

她确实没权利处死他,可她总能给他点教训尝尝,提醒他时刻夹紧尾巴做人。

李聪给两个侍卫拿住,一开始还挣,扬声大喊:“殿……”

话没说完,给一个侍卫捂住嘴,从月门拖了出去。

邱嬷嬷将门闭合,挑帘走到稍间,依旧绣她未完的女红。她眼睛已不大好,凑近烛台,小心又吃力地勾勒牡丹花的金边。

浴房是个硕大的隔间,中心一个六边形的水池,雾气缭绕,热气氤氲,荣安从里头泡浴出来,侍人上前用柔软的丝帛裹住她的身体,长发在脑后挽起,几缕湿发贴在颈后。

朦胧中看去,荣安的面色柔和沉静。少了几许平素的狠绝哀怨。

她伏在雕花的黄花梨榻上,任侍婢替她抹香膏。

几缕头发垂下来,她挑眼瞥见其中夹杂的白发,眸子骤然一凝,眉头蹙起。

另一名侍人端瓜果过来,洗好的葡萄一粒粒俱已去了皮,形状饱满圆润,没一点儿缺损。

中心的葡萄籽是先挖去的,侍人用银签子捻了一颗,递到荣安唇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