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暖和木奕珩各自捧了一碗浓稠的红豆沙,豆子磨成细细的粉,加一点糖,煮得咕嘟咕嘟作响。又在其他摊上要了一小碟酱肉,腌黄瓜,一并摆在陈旧的小桌上,坐在街边灯光昏暗的小摊上面,吃得心满意足。

林云暖掏出帕子擦嘴,木奕珩突然俯身过来,在她唇上一吮,笑嘻嘻道:“嗯,已经干净了。”

林云暖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羞涩朝摊上的老妪看去,见对方正对自己温笑,显然是瞧见了。

恨不能钻到地缝中去,太丢人了。

老妪笑着过来收碗碟,忍不住道:“夫人好样貌,夫郎又俊俏,将来生了娃儿,必是更好看了,真真是有福气。”

木奕珩眸子一弯,厚颜受了这句赞,“阿嬷说得是,这是粥钱,不必找了,谢您吉言。”

两人沿着河提漫无目的的走,木奕珩想到适才老妪所言,就笑出声来。将林云暖扯到自己身边,低声道:“将来,你会不会为我生个孩子?”

林云暖眸子垂下,缓缓摇头。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木奕珩并不否认,眼下确实很好。

……

每一次在一起,都是淋漓尽致销魂蚀骨的畅快。木奕珩是极好的情人,事后不吝耐心温哄,替她用热水细细地擦拭。

林云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些。睁开清明的眼,从身侧睡熟的人怀里轻轻挣出来,赤足走到门前。

木奕珩侧过头,看到她在稍间小几前喝药。

朝霞明显是早得了吩咐,送热水进来时就顺便温了这药。只是,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服用,又是为什么要背着他喝?

林云暖重新梳洗过,躺回帐中。

不一会儿,木奕珩起身,依旧从窗口离去。

帐中的妇人只是翻了个身,睡得正好。

最近的药铺就是杏朴。木奕珩未曾犹豫,直接跃进院中,敲了沈世京的门。

沈世京的震惊愤怒不必提了,在一一辨认完木奕珩带来的药渣后,面上露出挣扎复杂的神色。

“这是避子汤。”沈世京肯定地道。

木奕珩心里的猜测被证实,并不十分意外,舌根却莫名有些发涩。

沈世京道:“她从前应是失过胎,又不曾将养好,身子亏空得厉害。”他是医者,这些事不必林云暖亲自提及,他只要望闻问切便能得出结论,可在木奕珩听来,这话大有深意,像是,妇人连这种私密话都曾对他说过。

“我这两年替她调养,已大有进益,你单瞧她面色,便比从前红润不少。”沈世京说这话时,眸中闪过一抹苦涩。到头来,他一心怜惜的女人,被别的男人肆意践踏伤害。

“她服用这方子,是最管用的一种避子药,分量重,对身子伤害也最大。”沈世京看向木奕珩,语气沉痛,“长此以往地服用下去……”

木奕珩瞳孔微缩:“会如何?”

“你说呢?”沈世京责备地看来,“伤及根本,如何成孕?”

“你是说,这药,会让她以后无法生养?”

“她服用多久了?”

“我……”木奕珩确实不知,可如今回想,从十月后他回来,几乎只要有空,就要摸去她那里胡闹一番,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那到现在,岂不已用了月余?

如果说一开始他是不确定林云暖待他的心思,此刻,却再没什么不明白了。

她,是真的从没想过会和他有将来。

纵然他也并不是一个会作长远打算的人,得知自己唯一的女人根本从没对他寄予希望,这种感觉也是十分不好受的。

……

已有人家早早地挂了喜庆的红灯笼,木家却是萧索的。

二房四小姐木雪痕,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难得打起精神来,张口就问:“九哥可在?”

这份心思越发藏不住,让木二夫人心惊。

她抹着眼泪哀求:“好闺女,你别这样,娘陪着你,你九哥大男人家家的,怎好总在内院耽着……”

木雪痕只是摇头:“娘啊……”

眼泪滴到枕上,瞧得木二夫人心都碎了。

“最后的光景,我多想,他一直陪着我……”

木二夫人别过头,心里恨极。若不是木奕珩失踪了两年,女儿何至病情加重?

若不是木大老爷执意认养木奕珩,又何至女儿有口难言,把心思深深埋住?

名义上的兄妹,如何能乱了身份?

转头,木二夫人与木二老爷大吵了一架。

巧儿依稀听得木二夫人疯狂的哭喊,“难道就眼睁睁瞧着女儿死不瞑目?她心里有老九,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你是眼瞎了么,你瞧不出来?”

“木奕珩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外头的什么寡妇都能勾得他不要脸面,你们木家真在乎颜面,早该打断那畜生的腿,弄死了那个不干不净的女人!”

“索性都是没脸,为何不能把他的身份昭告天下?人人都疑他是你大哥的私生子,与雪痕成亲当然就是笑话。可他分明不是!他亲爹……”

第二天,人人瞧见木二夫人被打得红肿半边的脸。

这一场闹剧,延伸到木老夫人的松鹤园。

“娘,您偏疼老九,我们都明白,他毕竟是,他娘唯一的骨血,您心里唯一的念想了。可雪痕是您的嫡亲孙女啊!都是为娘的人,您疼爱二妹妹的心思,和我疼爱雪痕的心思,是一样的啊!为何不能成全他们?雪痕胎里就弱,用药吊了十七年的命,已经受了太多的苦,我只求她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得偿心愿,让她多年来那份见不得人的心思,光明正大的摊开在世人面前,不行么娘?就当媳妇求您了!”

“她能有多长的光景了?她一去,年余奕珩就可续弦,他这样年轻,难道就耽不得一年么?”

门外,传来木大夫人清冷的声音。

“二弟妹,我看你是糊涂了!”

“奕珩已经认祖归宗,不管他亲爹亲娘是何身份,他都永永远远,只能是木家九爷,是我和老爷膝下最疼爱的儿子!雪痕病得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为了小女儿家一点可笑的心意,难道抛却整个木府的尊严脸面?你夫君在外还要不要做人,你大伯、叔叔、子侄们的前途都不要了,都给你们母女俩,变成人人戳脊梁骨的笑柄?”

“你女儿的脸面呢?本可洁来洁去,做个一生清白干净的女子,你却非要让她在最后的日子,白白担下与兄长乱\伦的污名?你确定你是为她好?你确定你是真的疼她?”

木二夫人被堵得说不出话。

是的,是的。她已经糊涂了,疯了。

任何一个为人母亲的,纵知是不对的,可看着亲生骨肉如此凄苦,怎能不动容,怎能狠得下心肠?

便是错了,至少,女儿去得无憾。便是错了,任千万人来骂她责她,只要女儿心里欢喜,又有什么不可以?

木大夫人从来温和端持,从未与妯娌有过半句龃龉。可丈夫和儿子们的颜面,到底重于一个濒死的女孩子的痴想。木大夫人蹲下身子,手臂用力,强将委顿于地的二夫人拉起。

“你这边想得如此简单,可有问过,奕珩可愿?”

木二夫人睁大了眼睛。她没想过木奕珩,没想过他会有什么想法。

在她心目中,这个养子最多算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因对他娘的怜惜,众人格外纵容他,小小年纪,手上产业比府中各房老爷还多,恣意横行,无论闯出什么祸来,都有许多人替他兜着。自小便生一副花花心肠,府中侍婢无不被他逗弄过,十三岁起就偷偷饮酒,打架闹事更是家常便饭。

这样一个下流胚子,不守妇道的妇人生下来没名没分的贱种,若非雪痕一心系于他,她怎肯将女儿嫁他?

不过当他是味药,缓和女儿垂死的痛楚,他的意愿,有何要紧?

难不成他知道了自己身份以后,还能继续得意狂妄,敢拒了这提议不成?

木二夫人露出不屑之色,木大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这些年来纵着木奕珩任性胡闹的人,除木老夫人和木大老爷外,其余人,多半都是木二夫人这种,一边瞧热闹,一边乐于摆出和善面孔,一边满心不屑,其实对木奕珩此人嗤之以鼻的吧?

木老夫人久久未曾开言。孙女她固然是疼爱的,可老九,却是她内心不可触碰的底线。为了老九,她已经和恩爱一辈子的丈夫闹翻,两人剑拔弩张,相互痛恨,已经十年没有说过半句话。如今有人试图揭开老九的身份,她不敢想,会怎样。

老九能接受吗?

他能受得了么?

他会不会恨上所有人,包括她这个无限溺爱疼宠他的祖母?

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再次出走,永远都不回来?

她只想好好守着老九,即使,要付出另一些,会让她悔恨痛苦的代价。

于是,木老夫人用浑浊的声音喝道:“都给我住口!”

侍婢匆匆地闯了进来,来不及等候通传,来不及行礼,来不及掩饰声音里的慌乱和悲切。

“二夫人!四小姐……四小姐呕血了,好多好多的血……”

……

木奕珩被唤来木雪痕的院子,在外就听见一片压抑的哭声。

小丫头们立在廊下,都红着眼,木奕珩回来不久,家里知道他和木雪痕情分极深,一直瞒着他没说实情,这会儿见众人如此哀恸,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几步蹿到里面,隔着帘子道:“四妹,你怎样?”

木二夫人握着女儿的手,听见这声音,浑身震了震。眸中的恨意,已汹涌成汪洋。木雪痕不知从哪里升起一股力量,在母亲手背上,推了一下。

木二夫人不动,她便又推了一下。泪珠子淌了满脸,眼中透出哀求之意。

木二夫人心中巨痛,知道也许这是女儿最后和心上人说话的机会了,眸子几番欲泪,生生忍住,强打起精神挤出一抹笑容,道:

“奕珩进来瞧一瞧你妹妹,我、去端个药来。”

木二夫人出去,打手势把屋里的巧儿,小环都带了出来。隔着门板,听见女儿虚弱中带着欣喜的声音:“九哥,你来啦!”

木奕珩有些心酸,上前蹲身在床下,“好四妹,你快些好起来,九哥带你出去玩儿。”

木雪痕摇头,哀戚道:“我怕是,不能了。我有件事,想告诉九哥知道。我怕我以后,就没机会了……”

木奕珩板起面容,刮她鼻子,笑道:“胡说什么呢?不就是呕了几口血吗?你知不知道,这两年,九哥流的血都有一桶了,这不活蹦乱跳,还生龙活虎的?你是我妹子,自然与我肖似,我说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说这话时,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轻轻熨平了木雪痕心里汹涌的波澜。

她扯开唇角,笑了笑,“九哥说的,我自然信,可我……还是想说……”

“嗯,九哥听着……”

他如此温柔,刀刻般俊美的面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木雪痕努力地伸出手去,想抚一抚她恋慕这么多年的脸庞,手腕被木奕珩握住,把她手塞回被中,“四妹,你不能着凉……”

木雪痕心酸的泪落成雨,她哑着嗓子哀求,鼓起最大的勇气:“九哥你……能不能,亲一亲……我?”

这话说得低哑至极,是拼却尊严不要,向暗恋多年的意中人说出最难堪也最单纯的心愿。

木奕珩以为自己听错了,眸子一怔,面容接着闪过一抹挣扎。

眼前这人,是他最疼的幼妹,这要求算什么呢?他这辈子,占姑娘的便宜还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