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构想、彪悍的取舍。

若不是知道对方是女儿身,而且脑海中的山海经,也没有提示对方是英魂,亦或是叛逆英魂,朱璃一定会认为,对方是一位名动千古的枭雄转世。

一言方毕,千慕然的小脑袋,就高高仰起,显然在为自己的高明之策,自得不已。

此刻,看在众人眼中,似乎就连她那一身褴楼、脏得都分不出原本颜色的长裙,也显得格外地高大上了起来。

尤其是她那双慧黠的美眸,更是光彩四射,英飒凌云。

鼻孔下方,那两条晶莹的面条,也好像变得闪闪发光、光辉万丈了起来,就连它,也好像要为主人的不羁壮语,增添一分绚彩似的。

一石八鸟?

李克用、王镕、李全忠、刘仁恭,再加上塞外狄人,这才五鸟啊?

可不要忘了,乐彦祯、和朱氏兄弟,也在激烈地对战中,朱璃若是按照千慕然的计策,趁着五方大战之际,突然暴冲而出,横击五方。

以有心算无心,必然能将五方势力一举击溃。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乐彦祯、和朱瑾、朱瑄兄弟,在气势如虹般地、河朔精锐大军的面前,还能蹦跶多久?

等朱璃扫平了他们,剩下孤掌难鸣的王处存,难道他还能翻起风浪吗?

一石八鸟,一点都没错。

千慕然之策,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敞开幽州的门户,以幽州、瀛州等地的百姓为饵,任由狄人掠夺,诱使入关的狄人,越陷越深。

却可以让朱璃,在关键时刻,爆发一击,一举平定六路军阀,重创入关的狄人,以及东进的李克用。

在千慕然的眼中,比起成果,敞开幽州的门户,任由敌人劫掠,这点付出,微不足道。

可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付出,却触犯了朱璃的忌讳。

朱璃是什么身份,撇开他的将军身份不说,他只是一个草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社会最底层,勤勤恳恳的一名土鳖。

有时候,人越穷、反而越单纯,心地也就越善良。

相濡以沫、同舟共济、同甘共苦等等,无不说明这一道理。

而朱璃恰恰就是其中的一员,他绝不愿意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去伤害无辜的人。

在后世的社会中,就曾发生过真实的一幕,有人捡到了一个皮包,看到了里面的钱财,就私吞了;岂不知,那是失主用来救命的钱啊,病人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期,结果丧命了。

私吞别人钱财的人,等于害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但凡有点良知的人,他的余生会安宁吗?

难道他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吗?

当然,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应该也没有良心吧。

就好像大家觉得,说几句闲言碎语也没什么,看过《杀生》的人都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最后没病也病了,活活地被莫须有的谣言给逼死了,就是这个道理。

错,不分大小,一泡童子尿,都能导致一个国家的数万大军,全线溃败,更何况是小错呢。

敞开幽州的门户,就代表着,放弃了幽州一地的百姓;以幽州一部分百姓的性命、罹难为代价,却换来整个河北的平定,这从计谋的角度来看,舍小求大,似乎无可指摘。

可让朱璃亲手将幽州一地的百姓,送给狄人劫杀抢掠,他会那样做吗?

不会,绝对不会。

“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这是朱璃曾经受到过的教育,千慕然的计策再好,只要伤害到大汉的百姓,朱璃都不会去做。

这是底线,无需多言。

朱璃不是一个枭雄,甚至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若不是山海经,帮他聚拢了那么多的俊杰人物,他甚至还抱着竭力拼搏、只为能让亲人活得好一点的心思,在大唐的某个旮旯处,从事着繁琐,而又繁重的劳作呢。

千慕然说完,目光炯炯地望向朱璃,她多么希望对方,能够立刻采纳她的建议,那样她就能报灭族之仇了,可是,结果注定让她失望了。

听了她的谏言,朱璃冷冷地转过身去,漠然道:“此事略过,以后不准再提,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

一言即出,朱璃转身就向汾州的方向走去;除了两个傻兮兮的小丫头,小尾巴似的地跟上他外,其他人尽皆相顾茫然,在风中凌乱不已。

这一幕看在耿弇的眼中,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略有所思,在他想来,千慕然的计策,绝对称得上是神仙手笔,可就是这么绝妙的计策,朱璃为啥不用呢?

弈江南、李孤峰、杨正见三人,同样疑惑不已。

尉迟槿看了几人一眼,伸手就揽住了千慕然的肩头,望着美眸黯然的对方,慨叹道:“娘子的计策极好,可是要以牺牲幽州一地的百姓,来达成这个计策的话,那就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茫然的众人,这才意识到,传说中的怀化大将军,还有如此固执的一面,这可根本就不像一个枭雄啊。

身处乱世,身为一方枭雄,为了获得胜利,无不用尽手段。

可在朱璃这里,一旦牵扯到了百姓、以及良善之人的性命,有些手段就行不通了啊。

纵观古今,尤其是三国时代,枭雄曹操,杀过恩人、屠过城,“宁我负天下人、莫要天下人负我”,就是他的座右铭。

后世被人称道的刘备,公私不分、主次不明,为报关羽之仇,葬送了数十万精锐的性命,堪比屠城;一吃败仗,就抛妻弃子,令人不齿。

枭雄孙权,无情无义,卖其妹、欺其嫂、恋栈权位,有违道义,野史曾猜测,孙策就是被他害死的。

......

这些人,才是合格的枭雄啊,比起这些人来,朱璃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可是......”千慕然感觉十分委屈,这可是她费尽心思、左右权衡之下,才想到的妙计啊;身为一位智者,着眼于全局,舍小逐大,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啊。

以幽州一地百姓,也只可能是一部分人的生命为代价,换来整个河北地区的肃清和平定,从谋士的角度来说,确实是个难得的良策。

可是,朱璃却不愿意,甚至听了她的计策,那看她向的眼神,都充满了冰冷的寒意,似乎要重新认识她一般,她又岂能不委屈。

“娘子不必多言,他的脾性,不是针对你一人的;任何人触犯了这个底线,他都会如此。”尉迟槿连忙打断了千慕然,欲要开口的辩解,耐心地安慰道:“大家应该都有耳闻,朔州的两位郭先生,深得他的信任,二人皆是腹藏四海、胸纳寰宇的大才,即便如此,二人所谏之言,也很少触犯到百姓。”

“不是他们不敢,而是他们心知肚明,这样的计策,即便他们呈献给了将军,以将军的秉性,也不会采纳的;白白惹他不高兴,还没有成效,说出来又有何用?”

在尉迟槿的连声安慰,以及精心的点拨下,让这些新投朱璃的文武,多少对朱璃,有了一定的了解,与其说朱璃是一个君主,还不如说这个家伙,就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原则的愣头青。

一行人进入了汾州,汾州刺史、兼宣威将军赵子龙,就立刻设宴款待了他们。

翌日,在赵子龙的安排下,两辆马车,以及数匹快马,就载着朱璃等人,一路正北,向着朔州方向,疾驰而去。

时间过去了一年,新的鄯阳城,在原来鄯阳城的数里以外,拔地而起,只是尚未落成,还不能住人;朱璃一行人归来,就直接进入了开阳。

无论是出征,还是凯旋,朱璃几乎每次都是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根本不愿意扰民、造势,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入城之后,尉迟槿就带着一众娘子,径直回归了尉迟府;朱璃就带着几位男子,走向了将军府。

以往,无论他哪次回来,父母总是带着弟妹,站在自家的大门口,静静地等着他,可是这次,却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感受到了这一点,就让他心里发毛了。

甫一进入将军府,朱璃就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沉闷、压抑、甚至悲伤的气氛。

进入正堂,放眼望去,就见父亲朱淳耷拉着脑袋,坐卧不宁、一脸忧心;而母亲郑氏,更是双目红肿,泣不成声。

妹妹凝儿、以及二郎朱凪,根本就没有露面;早他一步回来的董凝阳,同样一脸阴沉,有气无力地坐在一边,愁眉苦脸的。

看到这一幕,朱璃的心里“咯噔”一下,就立刻惊不妙,大事不好,一定出事了。

朱淳瞥眼就看到带人进入家门的朱璃,立刻就是一副急不可待的大叫道:“大郎,大郎,你可算回来了啊。”

“你妹妹出事了,你赶快带兵出关,去塞外将她给救回来。”

“是啊,大郎,你妹妹被狄人劫走了,你快点去把她救回来吧。”母亲郑氏,一听到朱淳的吆喝,也连忙抬起头来,一瞅见朱璃,就立刻向他嘶喊道。

二老,一边说着,一边火急火燎地向着朱璃疾步走来,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

可是他们的话,听在朱璃的耳中,瞬间让他如遭雷击、眩晕不已。

小妹出事了,那个喜欢搂着他脖子,要这要那的凝儿,竟然出事了,痛,撕心裂肺般的刺疼,瞬间就涌上了他的心头,很快就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凝儿竟然被狄人劫走了,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好好地呆在开阳,怎么会被狄人给劫走了呢?

一想到妹妹现在,还不知道正在经受着什么磨难,他那一向坚毅雄壮的身躯,立刻就像寒风中的芦苇一样,颤若筛糠,那是发自血液深处的颤栗、那是断指挫骨般的悸痛。

痛,痛到无法自抑;痛,痛到无法呼吸。

“哇”一声大叫,朱璃猛地就是一口逆血,喷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