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听完坐到蔡妩身边有些不太放心的问:“怎么了?哪里不适?可要叫阿信来给你把把脉?”

蔡妩把脑袋放郭嘉肩头摇了摇,合上眼睛声音含糊:“他都睡了,不用叫他。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来了也未必把得出。”

郭嘉眉头一皱,轻推推蔡妩,柔声地诱拐哄人:“还是叫来看看,你还从没有这么没精神头过。我瞧着就不放心。”

蔡妩一手搭在郭嘉脖子上,咕哝一句:“那你就让我再睡会儿。”说完把脑袋转转,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靠着郭嘉就又睡着了。

郭嘉哭笑不得。只好把蔡妩放回榻上,自己脱了衣服上榻睡回笼觉去了。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蔡妩醒来,睁大眼睛看着帐顶,手藏在被子里一手轻轻地给自己把脉。可是把来把去也没摸到‘滑如走珠’的脉象,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时间太短是摸不出的。因为按照日子算,她现在如果真的有了的话,也就刚半个月而已。但她这情形却显得不太妙,妊娠两周多一点,胸闷嗜睡不说,她小腹还有隐隐坠痛。前几天甚至来了一次疑似‘月信’的月信。

蔡妩心里有些忐忑,抚着小腹转看着身边的郭嘉,一时不知如何言语:盼了这么久,她就怕是空欢喜一场。自己这会儿连脉象都还把不出,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了,等过阵子确定了,再好好跟他说说。只是不知他到时候是什么反应了。

但她这打算做好没几天,蔡妩就觉得自己快隐瞒不下去了。因为除了倦怠困乏不说,她看着桌上的饭菜也渐渐有了厌食恶心感,而且与之相伴的是头晕,眼花。蔡妩几乎可以肯定所有的症状都在昭示自己可能怀孕的事实,可是手搭上脉搏,却还是把不出明显的喜脉。蔡妩纠结了,对上担忧地看着自己的郭嘉,蔡妩觉得自己心里都还有些小愧疚了。

终于在那天吃饭的时候,蔡妩看着自己面前的鱼汤,皱着眉,勉强自己试着尝尝看。结果汤勺刚抬起凑到嘴边,就再也压不住胸口翻涌的吐意,捂着嘴站起身跑到门外干呕。郭嘉筷子一撩,紧跟着出门。边拍着蔡妩的后背,边心疼地皱眉:“到底怎么回事?这是这几天第二回了,你该不能又糊弄我说是你自己吃坏东西了吧?”

蔡妩吐的两眼泛花,浑身发软。捂着胸口靠着郭嘉直起身,扭头水汪汪地看着他,声音微弱:“奉孝,你……我不太确定你是不是要做父亲了。”

郭嘉听完一愣,有些发傻地眨眨眼,又眨眨眼,反应过来低呼一声。一把抱住蔡妩。带着压抑的喜悦和总算放心的释然,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地埋怨道:“我的老天爷,你怎么才告诉我?我还当你身子有恙又瞒着我不肯说呢。”

蔡妩只觉自己忽然间脚步离地,天旋地转。下意识地抓了郭嘉衣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月份太小,把脉都把不出。我怕自己弄错了。”

郭嘉极度自信地笑道:“不可能弄错。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个儿。”

蔡妩脸“腾”的一下红了,声音小小地争辩:“人家说医者不能自医。万一错了呢?”

郭嘉挑挑眉:“那就让阿信来给你把把脉?”

蔡妩无语:董信是她学生耶。她要是把不出来,他能把出来吗?好吧,虽然她承认在医道上董信比她用心多了,很可能现在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郭嘉见她没反对,直接把人抱进屋里,正要转身找董信,就见杜若拉着董信袖子匆匆赶过来:她家姑娘这几天食欲不振还特贪睡,问她她也不说,着实让人担心的很。

董信满脸无奈,任由杜若抓着袖子往屋里赶。等到了蔡妩跟前,请示过蔡妩后,伸手搭上蔡妩脉门。皱着眉沉吟不语地把了良久,董信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蔡妩要求换另一只手。蔡妩一言不发,微笑着配合。身边两位看着的人心却都提到了嗓子眼:郭嘉是担心蔡妩和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杜若则唯恐她家姑娘得了啥不治之症。

结果董信两手倒替着把完脉,站起身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转脸看着郭嘉和杜若,微笑着宣布诊断结果:这确实是喜脉,不过还不到一个月,很难把出来罢了。

杜若听完惊喜地捂住嘴巴,眼睛有些泛湿地看着蔡妩:谢天谢地,姑娘这总算有喜了。真好。而郭嘉则是眉头微蹙:以他半吊子的医学常识也知道不到一个月的身子应该不会有如蔡妩这般厉害的反应,这不会是有什么不妥吧?不过当着蔡妩的面,郭嘉到底也没真的开口问出来,

等董信诊完脉前脚离开,郭嘉后脚就跟了上去。一番事无巨细的询问后,带着些许心思地回了自己房间。董信说怀孕害喜症状会因人而异,但像他师父这样不到一个月,喜脉还不明显,害喜情形就有点严重的确实不太多见。除了平日保养,安胎药喝着,最好还是找个过来人好好照看着,有什么事也能心里有个底。

郭嘉回去以后,想了想,终于还是跟蔡妩开口:“你说要不要让柏舟去趟颍阳把岳母大人接来?”

蔡妩眼睛一亮,刚要点头,随即想起什么有些失落地说:“还是算了吧。家里哥哥出行,小侄女又才满月,离不开人。娘亲要是来榆山了,嫂子一个人怎么操持的过来?”

郭嘉听完眨眼轻笑,抱着蔡妩用疼昵地让人倒牙的口吻跟蔡妩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明儿我就往颍阳写信报喜,也让岳父岳母知道高兴高兴。”

蔡妩被郭嘉那句“你说啥就是啥”哄的心里分外偎贴,转脸瞧瞧郭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想了想才迟疑地问道:“你……你今天怎么知道哄我不说是欺负我了?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郭嘉眼一闪,挑挑眉轻声说:“要欺负也得等我儿子出生以后再欺负。这会儿自然是夫人你最大。”

蔡妩听后一句心里小小的飘飘然了下。紧接反应过来他说的前一句的意思,不由嗔瞪了郭嘉一眼:“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要是个姑娘呢?”

郭嘉先是微点着头地眯眼笑,笑完跑到书房拿了家谱翻着给蔡妩得瑟:“要是姑娘更好。瞧,郭家往上数几代都没见过姑娘的影子。到咱这一辈能有个千金,那可是扎扎实实的福报喽。”说完接着眨眨眼,似乎准爸爸心理发开始作,手覆上蔡妩小腹,很是杞人忧天地在那儿惆怅:“阿媚,姑娘大了,那她将来得嫁人吧?”

蔡妩翻了郭嘉一个白眼后点点头:这问的不是废话吗?哪家姑娘长大不嫁人呀?

谁知郭嘉看蔡妩点头,表情更不高兴了。从背后环着蔡妩,两手都落在蔡妩腹间,声音闷闷地重复:“姑娘将来要嫁人了,你说要是嫁不好怎么办?”

蔡妩疑惑,愣愣后反应过来郭嘉意思。不由满脑门黑线:我说他爹,你担心的也忒早了点吧?这会儿不论是你家姑娘还是你家儿子还都是个细胞体呢?你就操心成家立业有影没影的事了。你是不是闲的太厉害了还是脑回路又跳跃了?怎么竟想些有的没的?

第二天的时候,郭嘉真的写信给颍阳报了喜,同时差不多内容的信还往荀彧,戏志才,程立郭图,辛氏兄弟那里各发了一封。还很细心地问蔡妩要不要给左慈也报个信儿,说说这事?蔡妩想了想,觉得左慈那老头儿没谱没溜的,你跟他说他可能不放在心上;但你要是不跟他说,改天他要是自己知道了,那肯定又是一番胡搅蛮缠。于是点点头,写了字条,飞鸽传书给了左慈。

当时蔡妩也没当回事,发出去就发出去了,反正左慈这老头不回信是常有的事。可谁知隔了没几天,左慈的竟然自己来了。围着被他突然的出现弄惊喜了一下的蔡妩转了好几圈以后,瘪着嘴,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口袋酸橘递给她身边的杜若。然后貌似认真地在那里思索:“你说你算是我学生吧?那这孩子应该算我徒孙吧?他将来出生是要教我师祖还是叫我爷爷?”

蔡妩喜悦扫尽,崩着脸问:“有你这么论辈的吗?我可从没叫过你师父?再说,就算你要认徒孙也该是认信儿。跟这孩子能有什么关系?”

左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很是讨好的跟蔡妩打商量:“董信那小子我看了,沉闷,教条,无趣得很。不好玩,不要他当徒孙。我就看中你肚子里这小子了,要不等他出事你教给我养吧?嗯,算是我化他作放方外人,能保健康平安的。”

蔡妩瞪他一眼,扭头直接不搭理他。开玩笑嘛这不是,她孩子又不是林妹妹,干嘛要被这破老道儿化出去?

左慈见此也不生气,继续围着蔡妩不死心地BALABALA……说个没完。后来说累了见蔡妩还没有搭理自个儿的意思,悻悻地瘪瘪嘴,冲着蔡妩赌气地说了声:“小气丫头!老道儿连自个儿橘子都送你了,你都不能礼尚往来送老道儿个孩子玩玩?”

一边旁听的杜若听完这句不禁眼角抽搐:这是她头一回听说橘子和孩子之间能划等号的而且孩子还是玩玩的。看来老神仙果然是老神仙,连这看人看事的想法都和凡人不一样啊。

蔡妩已经被他胡搅蛮弄得烦不胜烦,只好没好气地说:“回头我跟奉孝商量商量,等孩子出世叫你师祖爷爷成了吗?最大限度了,不许再讨价还价,也别说我小气了。”

左慈听完,眉眼一弯,满意了。乐乐呵呵地伸手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口袋腌制酸梅给蔡妩:“给我徒孙的,不许糟蹋。我走了。”说完拍拍手,很是潇洒地转过身,临了又扭头对着蔡妩不太放心地嘱咐一句:“没事别送了,怪麻烦的。哎哎,你可别哭,哭了会生丑小孩的,丑孩子不讨喜,拿出去丢人。”

刚有些愣怔左慈立刻离开的蔡妩,被这一句话刺激地伤感全无。

却见左慈对着得到消息赶来见他的郭嘉随意地瞟了瞟,接着没太有好气的吼了人家一声:“你好好照顾着,不许欺负我家丫头和我徒孙!”,然后甩着袖子,悠悠然地迈着小四方步,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左慈毫无预兆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搞得蔡妩心里像是被诓了一下,不上不下的,很是难过。孕期一些生理反应也随之加剧了许多,原本还只是晨吐,头晕,胸闷,恶心。这会儿是见到吃的就条件反射一样的想干呕。可真吐又吐不出来,酸水上涌,一股烧心感时时存在,让蔡妩整个人都显得病蔫蔫软趴趴的没精神,人也跟着消瘦下去。

郭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次瞧着蔡妩吐完以后软软地倒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睛直舒气,都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揪扯着,一阵阵发疼。他倒是私下翻过不少医书,但哪本医书上都说孕吐是正常现象,结果郭嘉妇科常识补充了不少,但是对蔡妩这情形依旧还是摸不着头绪。郭海的夫人倒是建议说可以在饭菜里放点酸辣的东西开胃,但试过以后发现,蔡妩单独吃酸可以,吃些辛辣也可以,可只要一加到饭菜里,她绝对是吃了就吐。

这情况就比较棘手了,连家里唯一一个有经验老人的建议都没用,这对头一遭养孩子的年轻夫妻那边就更没辙了。正为这事发愁的时候,颍阳来人了:王氏在听说自家女儿有了身子以后,匆匆忙忙安排好家里,把要紧事情都交给儿媳,自己收拾了东西,跟蔡斌打了商量后,包袱款款来女儿家了。

郭嘉听到消息的时候几乎是以迎接救星的目光,出门十多里迎了自家岳母。王氏在车上很是关切地问郭嘉蔡妩最近的情形。郭嘉耐性空前,带着纠结和矛盾,一条条说的及其详细。连蔡妩夜里出汗会惊醒也没漏过。

王氏听完微微皱皱眉,垂下眸开始沉默地想事情。等到了自家女儿家里时,一看女儿有些消瘦的小脸和带着憔悴的脸色,王氏心疼了。也来不及责备杜若是什么伺候的,匆忙忙让人从自己来的马车上搬下些坛坛罐罐。蔡妩好奇地看着自家娘亲举动,轻点着一个坛子问:“娘,你这都弄的些什么?怎么还带来阳翟了?”

王氏掀开坛子口,蔡妩凑过去一看:嚯,居然是腌白菜。再看一坛,糖醋蒜。下一坛,萝卜条。蔡妩一个一个瞧过去,看完坛子后,心里恍悟:敢情她老娘带的这坛坛罐罐的是整整一车各式各样的腌菜啊,这都带这里来干吗?贩卖?还是自己吃?

王氏见蔡妩疑惑表情,放下坛子跟蔡妩耐心的解释私房话:“这些东西都是给你带的。想当年我怀你的时候也是跟你现在似的吃什么吐什么,可受了大罪喽。后来还是你祖母说既然好东西吃不下,那就试试这个。结果还真有用了。别说这东西平时吃又齁又咸,但是这会儿正好下饭。我从你们小两口除服以后就年年备着些,一直没断过。带来的这些都是今年才新做的,你姨娘亲自把的关,味道很不错的。”

蔡妩听完,心头开始泛酸:眼睛也变的水汪汪的,像小时候一样趴到王氏怀里:“娘,从那会儿你就这么一直惦念着这事啊?”

王氏抚着女儿头发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开始看你和嘉儿一直没个孩子还曾你们着急。后来你阿公说子孙看缘分,让我不要瞎操心。我想想觉得他说的也在理,反正你们都年轻,现在没有不愁将来也没有。就一直做了些随时备着取用了。”

蔡妩听完闭上眼睛,呼吸着自家娘亲身上的味道。只觉心头五味杂陈: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她这厢还只是两个月的身子,就已经生受了那么多。那王氏把她拉扯到了长大成人,又费了多少心思?那时节她还只是认为自己是重新经历一次童年少年,对于身边亲人的举动抱着理所当然的态度,并没觉得丝毫不妥。现在想想,她那时想法真的是太混了。

能从小关爱你,不计条件的疼惜你;能在你长大后还当你是孩子,走哪里不忘嘱咐你;能等你嫁了人还时时刻刻地挂念你,你有了身子第一时间想到你饮食的,除了生你养你的爹妈,还有谁?蔡妩觉得自己很失败:上辈子加这辈子这么久,她还是到现在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对身边亲友疏忽。许是孕期的女人心思细,想的多,蔡妩总觉得自己出嫁之前忽略了自己爹娘,没有好好在跟前尽孝不说,还竟找机会撒娇耍痴缠人了。

王氏抱着蔡妩坐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衣服被慢慢浸透,不由一愣。赶紧扶起女儿,又是不忍又是嗔怪替女儿擦着眼泪:“你说你这也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说哭就哭?”

蔡妩抽抽鼻子,委委屈屈地辩解说:“我也不想的。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泪自己就出来了。”

王氏清点了下女儿额头,无奈地笑道:“你呀……净是让人不省心。”

蔡妩揉揉被王氏点到的地方,一把抱了自家娘亲胳膊,带着极度认真的口吻说着类似撒娇地话:“娘,你真好。”

王氏拍着女儿轻笑着点头:“自己要当娘了,现在知道当娘的好了?哎,也算你还有良心。”说完王氏想起一件事,转脸看看自家女儿后,瞟了一眼外头,发现郭嘉自她来屋里就有意识的回避,给娘俩留出说私房话的空间。王氏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看看蔡妩低声说:“哎,娘问你,你们现在是怎么歇的?”

蔡妩不明所以的眨眨眼:“什么怎么歇的?”

王氏压着嗓子提示:“就是……就是他晚上还是和你一起?你们没分房?”

蔡妩一头雾水地点头,随即反应过来王氏的意思,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们什么也没做,就盖着被子纯粹地说说话罢了。”

王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指着外头的杜若说道:“娘当初是怎么教你的?给你杜若当陪嫁丫头你就真拿她当丫头?原先你们在郭府她还能当当管家娘子,现在你们住这里,又用不着那么多人,你身子又不方便,杜若不是正……”

“娘!”蔡妩有些不太高兴地打断王氏的话,其实这话要是换个人说,她可能没那么生气。可现在现在说这话的是她亲妈:亲妈以一种为她好的姿态建议她把她老公往别的女人身上推,而且这个别的女人还是她从小视为姐们的姑娘,这让她心里怎么可能不发堵?

“我知道你不乐意。可你现在不比当初,万一这时候他要是忍不住出去找了别的女人,你不是更吃亏?再说,你们年轻人本来自制就差,他又是二十多岁正血气方刚的时候,在一起睡着要是一个耐不住怎么办?”王氏见女儿反应后开始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地开解劝导。

结果蔡妩皱眉,压着一阵阵翻涌的烦躁恶心感跟王氏转移话题:“娘,咱们不说这个事了。我带你去我们卧房看看。我最近裁了些旧衣,听周妈说,给孩子的衣服衣料最好用大人穿过的,那样软和,小孩子皮肤嫩,穿那个不容易划伤。”

王氏见此,轻叹口气。边跟着蔡妩出屋往卧房方向走,边盘算着怎么样对待女儿女婿晚上睡觉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