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坐在车子里面将所有的话听的清清楚楚,阿吉气的回头低声骂道:“哥,这也太过分了吧?这简直就是个畜生!”

他没有吭声,阿吉气的要命。他回过头对顾沉说道:“哥,你在这坐了好几个小时了,要不然咱们先回旅馆呆一会儿?你喝点热水,让嫂子找机会出来。”

阿吉还要说什么,顾沉忽然道:“别说话!”阿吉立即闭上嘴巴,警惕的看向窗外。此时他们听见有说话声由远及近走过来,走到小汽车旁边停下。

一个女音开口道:“妈,老刘家不愿意把婚事停下来。你说我爸到底能拖到啥时候,能不能拖到我结婚之后再死啊?”

说话的人听着就是霍心雨无疑了,顾沉身体朝着车门靠了靠。只听见另外一个女人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啊,瞅着不像是能拖到那时候的啊。怎么的老刘家这么不通情面么?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刘长锁说了,这边就不安排送亲了呗。那人家饭店酒席都交了押金的,改不了日子了。好些个亲戚都通知了,这要说改日子了,人家不得讲究我啊。再说,我俩先领证这件事就定下来了。妈,你还真让我等三年啊?三年之后我都多大岁数了?”

今年霍心雨已经二十五岁了,三年之后她都二十八了。刘长锁摆明了不可能等霍心雨三年,万一三年之后没有人要她咋办?关键是,刘长锁已经知道了霍心雨少一个输卵管的事儿。

“他真的不怀疑你的刀口?”李翠莲还是不相信,总觉得这个女儿有些太过于乐观。

“我跟他说了,我是被车撞了很严重,开了刀的。之前他半信半疑领着我去检查身体,那人家医生说我可以怀孕的。”霍心雨一脸笑意:“妈,能碰见这样的机会不多了。我也希望我爸可以长命百岁,我也希望他活着看着我结婚。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你总不能保不住大的也不管我这个小的吧。你以前就抛弃过我一次,你还说你以后再也不会了,你看看你,这就反悔了?”

李翠莲左右为难,低低的说道:“要是让人知道了,你让我咋办啊?我人会戳我脊梁骨的!”

霍心雨撅着嘴巴:“我早就想过了,我们俩先领了证安抚住刘长锁,也是给我自己一个保障。对外呢,你就跟人家说,我婆家是个有心的人家,现在就是领证,当三年之后我们家再办。然后我这边偷摸的结婚,那老刘家都知道我是农村的,城里的跟农村的习俗不一样,倒时候我婆婆可以说咱们不兴父母跟着去。没人送嫁就不算结婚,我也不算不孝!”

顾沉在车里面冷哼一声,车外的两个人听见动静吓了一跳。霍心雨先跳起来,左右看了看哆嗦的问道:“啥声?”

李翠莲指了指车:“是不是这里传出来的?”

霍心雨立马去开车门,可前后四个车门早就被阿吉给落下了锁头。霍心雨以为车里面没有人,松了一口气:“没有人!”

“太渗人了,赶紧回家,回家!”李翠莲还以为是怪异的事情发生了,连忙拉着霍心雨回家了。

“哥?这样的你不管管?”阿吉回头看着顾沉,车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他根本看不见顾沉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杀气,阿吉又坐好不吭声。

晚上九点五十左右,霍家忽然爆发出一阵高亢的哭声。接着是一声接着一声的痛哭,夹杂着呼喊。周围邻居家的狗都被吓到了,一时之间那一片区域的狗一起狂吠起来。

“哥?”阿吉忍不住又喊了一声顾沉:“老爷子,可能是走了。”

顾沉推开车门下了车,看见霍家大门里冲出来一个人。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挨家挨户的敲门:“叔,婶,我姥爷没了!”

顾沉看着那孩子从身边跑过去,伸手想要拽着他的衣服。手却悬在半空,看着孩子远去的背影:“钱.....墩儿”

那是他的外甥,唯一的亲外甥。已经长得那么大了,都说外甥像舅。钱墩儿果真长得跟自己差不多高,性子也成熟稳重。才刚刚二十岁,就已经比他父亲强了,可以当家里的顶梁柱了。

院子里哭声一片,顾沉不顾阿吉的呼声,慢慢的走进那个小院里。好在邻居多亲戚也多,顾沉戴着口罩棉帽子遮的严严实实也没有人起疑。

很快霍大贵就被抬进了棺材里,该摆的奠仪也都摆了起来。稍微有点亲戚关系的人都过来守灵,顾沉又回到了巷口的汽车里。

按照当地习俗,守灵的必须是男子,即便是亲生女儿也不能守灵,出嫁的女儿也不可以,但是女婿外孙可以。

守灵三天,霍鲁、钱明、宋建刚、霍天一、钱墩儿都守在灵堂。丁美丽以及张瑶的儿子则因为‘年纪小’而被安置在后院的邻居家里面。

米乐作为孙女是没有资格的,除了每天早上跟着寇溪过去磕头,也就只能呆在寇家了。

至于顾沉,他白天为了引人耳目藏在镇招待所里。晚上出来坐在巷子口的小汽车里给霍大贵守灵。在后半夜夜深人静,守灵人回屋子里打牌喝酒的时候,悄悄地潜入院子里烧纸。

阿吉则是偷偷跟着霍心雨,看看她到底能够做出怎样毁三观的事情来。

三日之后是出殡的日子,李翠莲是个要脸面的人,在这种大事上注定是要给霍鲁一个好名声的。人人都说,霍大贵新老一辈子,到老了风光大葬一场也算是值得了。

下葬是女人不能够参加的,霍家的女人们都留在家里做饭。招待答谢着今日帮忙的亲朋好友,霍娇娇作为女儿由女性长辈们陪着哭了一场。寇溪照例还呆在家里面逗着米乐玩,时不时的看向窗外发呆。

下午顾沉给寇溪打了一通电话,二人驱车去了霍家的那一小块坟地。此时正是霍家摆宴答谢的时候,顾沉抱着一摞纸钱与寇溪跪在霍大贵坟前烧纸、磕头。

“逝者已矣,他会理解你的。”寇溪安慰着顾沉:“他什么都明白的!”

顾沉跪在坟前良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寇溪再三催促他才站起来。当着霍大贵的面,对寇溪说道:“我爸死后的第二天,霍心雨就跟刘长锁去县里领了结婚证。”

寇溪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看着顾沉。

“十六那天的婚礼如期举行!”顾沉狞笑着看向寇溪:“前一天,霍家的喜事变成了丧事。我爸欢天喜地采买的东西,一样不少的上了饭桌,该收的礼份子一分不少的进了兜。他做梦都没想到,主角竟然变成自己了吧!”

“十,十六那天可是咱爸的头七啊!”

第六百二十六章 如此孝女(八)

回家的路上,寇溪整个人都是懵的。她的心砰砰直跳,腿软、胳膊软、整个人都是软的。

她知道顾沉是不可能撒谎的,顾沉的消息来源也是绝对的精准。

“你,你让我怎么办?”寇溪惶恐的看着顾沉:“我要告诉大姐么?”

那必然是一场轩然大波,她实在是搞不懂霍心雨怎么能如此的没有下限。她是疯了么,亲爹死了就这么高兴,竟然如此的迫不及待。还是她在报复,报复当初霍大贵在医院里撇下她。

“墓碑的钱,大姐一定会给你的。”顾沉开着车看着前方,又补充一句道:“在你走之前。”

车子在距离红旗镇市场前边停下,寇溪下了车徒步走回到自己的家。心里面乱极了,这一路不算远的路即便是顾沉就在她身边也没有办法消化这件事。

“寇溪?”果然在十四号下午,霍娇娇来找寇溪了。

“大姐,你回来了!”寇溪浅笑着站了起来。

“一下子让你在这呆好几天,耽误不少事儿吧!”霍娇娇进来之后,寇老爷子拿起香烟走了出去。

“正好也在家里呆几天!”霍娇娇回家之前曾问过寇溪归期,寇溪表示会让米乐给爷爷过头七,这是礼数。

“这个是墓碑钱,我也不知道多少钱,但是你姐夫说这玩意可不便宜。咱们红旗镇那一片坟地,用得起墓碑的没几家。墓碑你带回来的,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大家呢?”霍娇娇脸上带着歉意跟感动。

“这是我替霍安孝顺给他父亲的,也是我能给霍安最后做的一件事。孝顺在心不在名,他父亲知道就好了,没有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寇溪将钱推给霍娇娇,看着霍娇娇真诚的说道:“大姐,我跟他不是离婚了,我们是感情深厚的夫妻。我还是你的弟妹,还是钱墩儿的舅妈,就像米乐永远是你的侄女,这件事永远都更改不了。”

寇溪握着霍娇娇的手:“只要我活着米乐活着,我们就是你的娘家。”

霍娇娇撼动不已,看着寇溪良久,最后一把抱住寇溪嚎啕大哭起来。她不曾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剩下的最后的一个亲人居然是寇溪。这个世界上了解自己的人,居然是寇溪。

“霍安啊!”霍娇娇一边嚎一边捶打着寇溪的背:“霍安啊!我再也,再也没有了爹妈,我在这个世界上连个亲人都没有了。霍安啊,你,你怎么就能舍下我一个人走了,我的后半生,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幼年丧母,弟弟就是活着的支柱。面对继母,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互为依靠。弟弟辍学,她大哭一场求了舅舅给霍安找个出路。她被继母嫌弃草草结婚,也是霍安赶回来劝阻她。霍安在,婆家总不敢欺负她。

手足跟父母是不一样的,父母跟孩子的关系永远都是离别。他们看着孩子离开家成为独立的个体,孩子又看着父母变老然后跟自己永别。唯有手足一辈子牵扯在一起,一起长大一起共度人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起扶持五六十年是没有问题的。

时至今日,霍娇娇最难以接受的就是她后再无一人。作为一个出嫁的女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娘家。

发泄够了心情之后,霍娇娇看着寇溪感激的说道:“你是个好人,是个好人!从前,很多事儿是我对不住你。”

寇溪笑道:“那是因为你站在我姑姐的立场才会这样,你要是我亲姐姐就不会这样了。”

霍娇娇噗嗤一笑,点了点头:“还真是!”

一切所谓的为难,不过是因为立场不同。如今寇溪的不介怀,也是因为愧疚跟同情。

“这个钱你不要,我还是得给你。”霍娇娇见寇溪还要推辞又道:“你替霍心雨垫的医药费,她是不打算给你了。你放心,我给你要,这个钱你必须得要。以前你看着霍安的面,看着我爸的面你不要,那是因为你人好。现在这人都死了,钱才重要。”

寇溪想着霍心雨干出的那点事儿,心头一恶忍不住想要说出来。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霍娇娇以为寇溪不好意思。便说道:“明天家里办白事,我当着亲戚的面跟她要钱,她不给不好意思。但是肯定给不了那么多!”想到这里霍娇娇忍不住埋怨寇溪:“你是不是虎啊,一下子借了她那么多钱。你真当霍心雨是个好东西?我告诉你,老李家出来的玩意没有好东西。蔫坏的人比明着坏更恶心人。”

这一点寇溪倒不如霍娇娇看的通透了,寇溪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搞不清楚还真的是人心。

“好!能要多少是多少,再少也能吃炖肉!”寇溪笑道,霍娇娇被她的话逗乐了。

第二天霍家办白事,寇溪没有过去,寇德旺领着米乐去参加。霍娇娇牵着米乐的手,心肝肉的稀罕的不得了。米乐是来自省城的孩子,身上穿的衣服款式还是质地都跟农村孩子不太一样。

霍天一十五岁了,脚上穿的还是高丽曼给做的黑色棉布毡底鞋。米乐上身穿着一个灰色短款皮羽绒,下身穿着黑白格呢子短裙,腿上棉裤外面罩着一个黑色连裤袜,脚上一双及膝长筒靴。看见的人都忍不住在她的衣服上摸一把,然后惊呼一声:“哎妈呀,这孩子的衣服是皮哒!”

霍娇娇与有荣焉的得意道:“那可不,皮羽绒我也是第一回看见呢。你在摸摸孩子的棉裤,都不是棉花做的,人家这棉裤都是用鹿皮做的翻毛拉绒的。又抗风还抗凉!”

也就是小孩子腿细,所以穿成这样不会觉得臃肿。若是换成了别人,又想保暖又想好看,在这零下三十度的天里臭美还真是不太可能的。

趁着人都来的差不多了,霍娇娇去找李翠莲。李翠莲正由霍家本家几个长辈陪着说话,见霍娇娇找自己,李翠莲挺直了背面容有些傲慢:“有啥事儿说吧!”

霍娇娇露出一副窘迫的表情来,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你说点别的事儿,你过来跟我说。”

“哎呀,啥事儿啊,你这几个婶子都不是外人!”李翠莲还以为霍娇娇耐不住,想要开口分家产。有几个老妯娌在跟前,不用她开口这几个人也得一起啐她。

霍娇娇敛起笑容,正色道:“也对,几个婶子也不是外人。我就想问问你,今天收的礼钱有多少。是不是把该寇溪的钱得给人家了,明天她就回城里了。一个寡妇领着咱家孩子不容易,你们该她的钱,属实不应该。”

第六百二十七章 如此孝女(九)

李翠莲被霍娇娇这猝不及防的讨债弄懵了,随后恼羞成怒吼道:“该她啥钱啊?我不欠她钱!”

霍娇娇见几个婶子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便插着腰吼道:“你这个人,是不是老糊涂了?那霍心雨做手术的钱啊?当初要是没有人家,霍心雨就臭死在医院里了。”

李翠莲矢口否认:“我不知道,借钱的是霍心雨,你找她去要去。”

霍娇娇见李翠莲一如既往地耍无赖,立马抬脚就走了出去。将门大敞四开,扯着嗓门吼道:“霍心雨,霍心雨!”

那一副要吃人打架的样子,将热闹非凡的院子都给吓的安静了。分分朝霍娇娇这边望过去,霍心雨被这个架势吓得站起来也不是藏起来也不是。

霍娇娇又喊道:“霍心雨,你妈喊你呢,赶紧给我死进来!”

李翠莲跟霍娇娇不和,这是亲戚朋友们都知道的事儿。个中缘由,大家也都知道一二。见到霍娇娇这个样子,都一副看戏的模样。

霍心雨进了屋,怯生生的看着众人。霍娇娇冷声一声,指着李翠莲:“你该你大嫂的钱,你妈不承认。我说今天家里收了礼金,该给人家。”霍娇娇看着李翠莲:“难不成,你还让心雨的婆家出这个钱啊?当姑娘做手术,娘家不管让婆家管?”

此时有人好奇的问道:“啥手术啊?多钱啊?”

“啥手术?”霍娇娇哼了一声,霍心雨一张小脸顿时变得通红起来。

“是我出了车祸!”她低低的说了一句。

“艾玛,这么大的事儿,你咋不说呢!”与李翠莲关系还不错的女人面露责怪:“孩子在外头不容易,欠人家霍安媳妇多少钱啊?你们也真是,要是没钱跟家里谁不能张口,找霍安媳妇儿要去。她一个寡妇!”

“寡妇咋了,她比谁都有钱。还差我们这点?”李翠莲理所应当的说道:“再说了,跟你有啥关系,这把你欠的!”

李翠莲恨不得咬一口霍娇娇,气的咬牙切齿耍无赖道。

“咋跟我没关系?我爸没了,这个家一个大子儿也不分给我,我一个当闺女的,结婚了我不要是我不要的。这个家的家产分给霍鲁一个人啊?我大侄女不姓霍啊?你们借钱的时候,你家闺女在省城上学的时候,用人家的时候把人家当老霍家的媳妇儿。他妈的,现在用不着了就是外人了是不?要不要个逼脸啊!我爸连头七都没过呢,你啥意思啊?”

霍娇娇嗓门极大,不管外面听没听清楚,总之大家都能听出来这是吵架了。

李翠莲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霍心雨咬牙切齿:“那是她借的,再说了,无凭无据的......”

“咋没有凭据啊?霍心雨黑纸白字写的欠条,当初为啥跟寇溪借钱你不知道啊?要不是霍鲁整回来那个杀千刀的丁美丽,我爸能上火么?霍心雨到底是咋回事,你不清楚么?我爸这些年挣的钱,填补张瑶家里多少窟窿?你生下这三个兽,让我爸操了多少心?我爸早死,不就是你们这几个玩意作的么?”霍娇娇也不点破,她知道丁美丽这件事太磕碜,霍心雨这件事更磕碜。

霍娇娇有恃无恐,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不跟你们说。反正我可怜孩子,我那大侄女没了爹又没了爷爷。以后老霍家就我这一个姑姑,哼,你们不给钱,行,我找刘长锁要去。”

霍心雨一听嗷一嗓子就扑了过去,抱着霍娇娇喊道:“大姐,大姐!”

旁边就有人劝了:“心雨啊,你爸把你供上大学了,这个钱得你自己掏。你可不能让你妈拿钱,你妈有啥钱啊。老刘家还没跟你结婚的,咋地也得守孝三年,你好好说说,这三年你慢慢还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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