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言,全知全能即为神。

我只能做到一半,所以我不可称神。

可世人又奉我为神。

于是我只能为神。

黄泉。

这是我给你讲的最后一个故事。

这是博瓦迪亚给你讲的最后一个故事。

曾有一个人类,他是众生的一员,可他又并非众生的一员。

他不幸地尝遍了七种罪孽,他又幸运地唤来了神明。

人的意志力可以强大到何种地步?

他们可以在一念之间建立起全新世界,又可以在一念之间毁灭现有世界。

临死前他迸发出的绝对的意志确实连接到了世界中心,将我从沉眠中吵醒

如若平日的祈愿是自窗外飘来的轻风,那个人的渴求便似暴雨前的雷骤。

我站在他面前,问他所求何物。

他回答,我想复仇。

于是,我赐予他复仇的力量。

他用那股力量完成了复仇。可是,他并不幸福。

……

挠破了房屋、挠破了自己的复仇者匍匐于地。

他的面前,站着神明。完美的、神圣的、冷漠的神明。

鬼之血脉在体内涌动。似有爬虫在血管里啃咬,似有脓疮自皮肤内层破裂,炽热的烈火令其溢出汗珠,而下一秒群虫将冰寒一同带入心脏。他又呕了口血,呕出的血也像是活着的在地板上跳动了几下。而后又凭空升起,自他的鼻孔、眼睛、耳朵注入进去。

就像被人往体内塞红酒。

人类的脚拖在身后,力量无法控制的现在,他的双足忽显忽消。他的身体早已被鬼之力同化。

鬼没有实体。所以他就亲眼看着自己的四肢、躯体一点点地化为粉尘。无法控制力量之时,就无法行动。

而此时,人类慢慢地、慢慢地爬行到阶梯前。

神明就站在离他仅有一米之遥的阶梯之上。

阶梯有七层。多年之前的人类可以轻松越过。

而现在他拼尽全力,也只能让手摸上第一层台阶。

他的手也呈现相同症状,血液自肤层涌出,又戳穿毛孔钻进去。忽然,他的手指消失不见。手臂、肩膀、脊椎……全都成为幻影。

于是人类的头掉了下去,磕在地板上。

仿佛在向神明行礼。

这幅姿态,一定是非常非常丑陋的吧。看过的人们、与他许下誓约的人们只要见到,便会表露出恐惧与厌恶。

人类与这份力量战斗了百年。

一个人的人生里有几个百年?

与之相比,他的复仇时光短暂的有如掠影。

人类已不记得大部分过往。他的记忆也随着身体一同化为了粉尘,消散于风中。

人类该有的,他全没了。

人类该没有的,他全都有了。

但是,有一份记忆却是清晰有如昨日重现。

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完美的、神圣的神明!

“你恨我?”神明问他,似在裁决。

获得神明短暂赦免的人类拿回了自己的躯体与四肢。获其赦免的人类得以从鬼之血脉的惩戒里暂时脱逃。

然而他还是匍匐于地的。他仅仅是获得了与神明对话的权力。

“啊。”

“我替你实现了愿望,可你恨我。为什么?”

人类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神明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它似乎认为,替别人实现了愿望,那个人就不会怨恨。

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愚蠢。

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单纯。

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讽刺。

而更讽刺的是,它竟然来源于一个无所不能的神。

那奇怪、愚蠢的逻辑被神明奉为了真理。

神,竟然是一个幼童?神,竟连幼童都不如?

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间,讽刺、荒诞、滑稽等等元素一同被塞入喉咙,卡得人类喉咙干疼。越来越多的情绪汇入其中,人类的喉咙一点点、一点点被撑开了。从中爆出的,是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咳哈哈哈哈哈哈。”

神明不懂他为什么要笑。

正因神明不懂人类为什么而笑才会被嘲笑。

人类笑得涕泗横流,泪水令他原本英俊的面容又一次回归丑恶,但无所谓了。

人类已不再为自己的丑陋、肮脏而自卑。

他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上七层台阶。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第七层。

他走到了神明的面前。

用那只被无数人唾弃的污秽的手攥紧神明的衣颈。

他说,“神明大人。”

“自私是人类的特权。”

“心更是。”

随后他忽而凑近,用嘴吐出了世间全部恶意,“不懂快乐、不懂悲伤、不懂愤怒、不懂怨恨的你,只是个残次品!你!只是个被人类造出来的虚伪的神灵!你只是个幻影!不知被哪群家伙吹捧的幻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明睁大了眼,因为他以人类之躯触碰了神明的真实。

他的身体被无形之力撕成了千万块,可人类不再为此而痛苦。渎神的快感是世间最美味的良药。

他已从那完美的、神圣的幻影里看到了真实。

……

故事到此结束。

别说理解,就连前因后果也不知道。

黄泉明白又是博瓦迪亚藏起来了。问题有很多,黄泉从中挑了一个它最想知道的。“神明的真实……是什么?”

“我顶替了神之名。”博瓦迪亚说,“正如他所说,我是被人类造出来的。”

“许愿机。”

不知为何,这三字一出,氛围似乎好了许多。

“谎言。”许愿机是博瓦迪亚亲口承认的谎言。

“哎。因为失败了。”博瓦迪亚按住被风吹起的银发,“他们想造的是不论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的许愿机。”

“但是中途出了意外,本该万能的没有意识的许愿机诞生了意识。从高塔里逃了出去。”

“高塔?”

“哎。”

“高塔在哪里?”

“就在这里。”

风停止了,红雾停止了,音乐停止了,灯光停止了。

城市被揭开了原貌。

没有高楼大厦,因为它已瘫倒。没有灯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深坑。废弃车辆被埋在砖瓦之下,黄土、灰尘遮掩住它的残骸,为它呈上简陋的墓碑。

此地,乃一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