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动一般的动静中,白府富丽堂皇的建筑如同镜花水月的幻影一样虚化破碎。

所谓琼楼秦宇,不过是法阵幻象而已。

原来这所谓华丽的白府,不过是一座巨大的陵墓。

而他们都在这陵墓之中。

白员外当初从大能的陵墓中偷盗到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一块藏着玄机妙能的玉佩。

有了这玉佩,便有不断的财宝来源。

但是这玉佩不能离开这陵墓太远,否则就会失去效用。

于是白员外就干脆以这陵墓为基,构筑他的宅府。

而这陵墓也着实不一般。

他们所处的应是主墓室,四周墙壁上画着华丽不见褪色的壁画。

然而他们此时也没心情欣赏这座不一般的墓室了。

曲有意刚在地动中稳住身,眼前白光一现,一阵眩晕过后,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陌生的郊野,身边也躺倒着那些修士。

他们大约是被随机传送出阵外了。

而原先法阵对他们妖力的压制也消失了,无双和薛白从曲有意袖中出来,直接化作了人身。

“哎?”方巾道士还晕着脑袋没有反应过来,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白发道士又敲了敲方巾道士的脑袋让他清醒。

直到那一声“妖啊!快杀妖!”的凄厉声音响起,众人才发现这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白员外。

此刻他已经没有了在宴席上的意气风发,头发散乱,像是在这短短时间内就顷刻衰老了。

白员外手指着突然出现的薛白和无双,声音都颤抖了,显然又受到了惊吓。

在无双一眼瞪视过来后,他才畏缩着收回手,看向另一边上的道士,“还愣着干嘛?快除妖啊!”

他这样怕妖,却还是和邪魔做交易,想要以邪法来夺走自己亲生儿子的身躯。

见道士们不动,他反倒挥舞起手脚来。

“你们怎敢不听我的命令?”

白员外沟壑纵横的面上闪现出疯狂来,“就该让你们做我的养料!全都给我死!哈哈哈哈哈——”

然后收获了方巾道士的一个白眼加一句嘲讽:“除妖干嘛!妖比你看着都顺眼多了!”

“妖都比你像个人样,我们没揍你一顿都好了!”

“我呸!你这不清醒的老头!”

几个道士都骂骂咧咧,直呼晦气。

本以为白员外邀请他们是一笔正经生意,没想到竟是居心叵测,拿他们当阵法的养料。

要不是法海和念慈两个大师出手相救,他们估计就此殒命了!

何况眼前这两位明显是大妖,他们没有修为,符术上成就也一般,对上他们定是没有胜算。

何必为了白员外这种人去送死?

那真是天下最不值得的事情了。

道士们又骂骂咧咧了一会,瞥到薛白和无双看过来的目光,赶紧又换了一副模样。

哈着腰笑眯眯地谄媚道:“俊郎仙女们,我们本就没有除妖的心思,别听这老头瞎说哈。”

他们又记讨好了几句,见薛白无双并没有要搭理他们的意思,他们求之不得。

不再看精神状态出问题的白员外一眼,赶紧跑着离开了。

见道士们都弃他于不顾,白员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但见未离开的薛白三人,仍是惧怕压过了其他,他退后又缩了几步,努力降低他的存在感。

然而目光瞟到空荡荡腰间时,白员外像是受到了惊天的刺激,他喊出声:“我的玉佩呢?”

他满地乱爬着搜寻,不仅没有发现玉佩,也没有发现那尊邪佛像。

这些像是压垮白员外的最后一棵稻草。

他从腰缠万贯的白府员外再次变成了人人唾弃的丧家之犬。

他的财富因贪念而来,也因贪念而毁。

或许此刻他会想到了被自己气走的大儿子,常常病弱着的小儿子。

曾经他也是想过当一个好父亲的。

中年时的白正清在出门前对着两个还小的儿子说:“为父现在出门给你们挣大钱,到时候我们就有大房子啦。”

两个儿子站在寄住的府宅门口为他送行。

大儿子说他会照顾好弟弟,病弱的小儿子说自己会乖乖听话。

他们的眼中全是濡慕。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白员外疯了一般的又哭又笑,而后站起发疯似的跑走了。

“青青还在里面!”

薛白正要运转法力前往前面的阵法之处,可曲有意拉住了她。

“那法阵里面被下了第二层结界,你进不去的。”曲有意说道。

“为什么青青没被转移出来呢?”

薛白不可置信地看向曲有意,也想不通。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自己想留在里面。”

“怎么可能……”

薛白看向无双。

“青青不小了,他做事定有自己的考量。”

无双面上也焦虑不已,嘴中却也试图安慰完薛白。

就在这时,他们面前就出现一位黑衣少女。

她拿着一颗传音石,无视无双惊异的脸。

面无表情的对着薛白说道:“薛青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们。”

此间法海的法力已经完全枯竭,还有透支的迹象,红线已经遍布了他的手臂,直至蔓延到他的脖颈。

眉间的红痣也流转着隐隐的红光,宛若有焰火在其中。

念慈擦拭嘴角血痕,此刻他面上的神色毫不掩饰,哪有平日如春风拂面一般的模样?

众人交口称赞的念慈大师,不过也是个嫉妒缠身的疯子罢了。

“师父当真是疼你,连着珍贵的独一无二的火莲,都毫不犹豫的给你助你修行。”

看着法海眉间的红痣,念慈意味不明地说道。

“你不该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哪怕法海此时内里受了伤,依旧眉目凛然,脊背如劲竹一般不曾弯折。

“呵。”念慈记嗤笑了一声,原先弯着的腰也挺起,他此刻带着胜利者一般的视角俯视着法海。

“那又怎样,下去和他们陪葬吧。”

念慈凝聚法力,眼见着就要朝法海打过去。

法海眉目一凝,他已选择了最为决绝的办法。

就算内丹爆破,一同焚烧殆尽,他也不会让念慈如愿。

此时有利剑破空之声而来。

青光凌凌,来人宛若踏月而来。

一袭青影挡在了法海面前。

凤眸中的冷淡不再,法海瞳孔微缩,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他想要抓住青影,然而身体已然负荷太重。

法海的意识不甘地坠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见自己的攻击被挡去,念慈冷笑一声,看着出现的薛青。

“堂堂灵隐寺僧人,竟与妖勾结。”念慈的手中再度凝起法力,“我今日便要替灵隐寺除去——”

“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不是更应该被清理吗?”

薛青打断这个念慈的装模作样之语,直接朝念慈攻去。

估计是装久了,此刻只有他们三人,连戏台都没搭好,这念慈也要戏瘾大发。

两人缠斗了一会。

一招一式之间,念慈带着嘲讽出声:“这么情深义重,你可知法海可是杀了人的?”

“那白二公子只是被妖寄身,可法海明知白二公子是人,还是直接下了手。”

“对人如此,更何况是妖?你觉得法海会放过你吗?”

面对念慈的言语挑拨,薛青只冷笑着回道:“你呢?那日钱塘城的降妖大典的真相,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若是薛青一无所知的话,倒还可能被念慈蒙骗。

可是前面遇到黑蝶,他也已大致清楚了一些真相。

白二公子被妖寄身,已然只剩下一个躯壳,根本就不是念慈说的那样。

而黑蝶确实就是小蝶那个被剖去妖丹焚烧至尽的姐姐。

小蝶说当时她亲眼见到姐姐所遭受的酷刑,可是却无能为力。

但小蝶自己不知道,她阴差阳错的给她的姐姐带来了一线生机。

黑蝶的一点残魂逃脱至小蝶体内苟延残喘,微小到小蝶自身都没有发觉。

残魂在小蝶的体内温养,黑蝶本以为自己就这样躲在小蝶体内偷偷帮助妹妹修行一辈子。

那日桃花林,桃花香和血混杂在一起。

小蝶看着小麻雀已然死去的身躯,面对着强大嗜血的黑蛇。

毫无反抗之力,眼见着就要一起殒命于黑蛇的口下。

这时黑蝶只能出现,接管了妹妹的身体。

于是这个身体便就一体二魂。

蝴蝶的变化引起了黑蛇的兴趣。

然而这副身躯依旧毫无反抗之力,黑蝶只能与黑蛇做了交易。

用自己对人类同样的仇恨暂且投身于黑蛇麾下。

黑蛇饶她一命,然而代价就是她暂且被锁进了芥子空间之中,而后也不得不和黑蛇一起遁为邪修。

钱塘城之祸确实是她和黑蛇一起做的。

她本就厌恶着人类,她不是小蝶,那几条记人命在她眼中本就是草芥。

而那日念慈诛杀的所谓蛇妖。

不过是她曾经的凡人丈夫。

黑蝶永远记着当初她被发现为妖身的那日场景。

她日夜同床共枕、深爱至极的丈夫,竟因为道士的一句话就怀疑于她,在发现她是妖后更是联合道士一起将她捉住。

被焚烧的滋味,她永远也忘不了。

所以她让这位厌恶妖的相公在幻术下被她同化为蛇妖,并设下计谋被捉妖的众人发现。

不是这么讨厌妖吗?讨厌到不顾多年伉俪之情。

既然如此,那便让他感受一下同样烈火焚身的滋味。

真是可笑啊,哪怕他大喊着他不是妖,仍旧也没有人相信他,把他押上了降妖大典。

“以念慈大师的修为,难道没有认不出那是人是妖吗?”

薛青眼中尽是明晃晃的讽刺。

念慈不可能看不出来那蛇妖其实是个人类,可他为了夺取一个民间的名声,顺水推舟就此当作为祸的蛇妖来处置。

还拔去了那人的舌头,让他再也吐不出任何言语。

剖出那本就是假的“妖丹”,就这样昭告众人,是念慈平定了钱塘妖患。

想必当时念慈骤然接替法海来处置钱塘城妖患,必是害怕法海在凡间的风光太盛,便那样迫不及待的取而代之。

听到薛青的质问,念慈没有搭话,只是出招更为狠戾,不带一点犹豫。

薛青终究是道行稍浅,哪怕念慈此刻已亏损了大半功力,也更盛薛青一筹。

薛青渐渐落了下风,最后在念慈的一击之下,薛青被击倒在地。

但念慈也不轻松,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薛青攻出的伤口和其间泛出的疼意,一双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薛青心中泛起不妙,和念慈比起来,他确实还是太弱了。

但是……他往后看了一眼已然昏迷的法海,从芥子袋中拿出那枚丹药,也就是之前在前往幻境之时薛白给他的。

他一直未用,存放在芥子袋中,没想到此刻竟用上了。

丹药下腹之后,便有盈盈法力从妖丹流转中溢出,盈满已然枯竭的内府,而后运转于身体经脉之中。

修为也连着提升两阶。

没想到薛青居然还有后招!

原本那疯了一样的法海还在法力枯竭时刻还消耗了他大半的法力,而这执意入局的薛青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更没想到这小妖居然还留有一手。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去帮法海!

念慈眸色疯狂。

他的修为比法海低上一点,但尽管法海是在连续几日的法力消耗内府临近枯竭的状态,他也还只是勉强凭借此胜上微许。

若再这样下去,法海日后修为必定远远高于他,将他压在底下。

本就应该在这次直接除掉法海。

可是……看着不知为何修为突然上升妖力充沛的薛青,念慈心中痛恨不已。

他的法力在与法海斗争之后已然消耗,虽然薛青的修为不如他,可是以他现在记状态再拖下去只会对他越来越不利。

在薛青又一次成功攻击到他之后,念慈含着恨眤了一眼被薛青护在身后的法海,便用尽剩下的所有法力遁逃而走了。

丢在远处的邪佛像也裂开了一条缝,无声碎裂开来。

薛青正想提着剑追去,但注意到身后昏迷着的法海,还是停住了脚步。

他确实修为不敌念慈,何况丹药也只是暂时之计。

这里只剩下他和法海两人。

妖力凝成的青剑碎成点点光消失不见。

薛青看向自己的手。

皮肤白皙,瞧着洁净,像是娇养出的一双手。

可是此刻他却仿佛能闻到这手上曾沾染的血腥味。

虽然在那幻境之中生活五年,也斩杀过不少妖兽。

可是这与杀一个人完全不同。

在现代他也只是个还在象牙塔中读书的高中学生,来到这个世界也是修为低下,直到幻境那五年才真正拿起剑。

这时候诸事毕了,薛青才醒顿过来自己前面干了些什么。

今日,他亲手杀了黑蛇。

虽然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世界。

虽然他本就恨极了黑蛇。

然而薛青的手还是止不住发颤。

黑蛇在他剑下抽搐而死的感觉他还清晰记着。

他有些无助地蹲下来,看着陷入昏迷的法海。

这人连昏迷的时候一张脸都是冷着,只眉心还微微蹙着。

薛青喃喃:“怎么办臭和尚,我杀人了……”

尾音还勾着一点隐着的委屈。

他还颤个不停的手指勾住了法海染上一点泥的袖口。

若薛青此刻是小蛇模样,必然已经蜷着尾巴,搭着脑袋,一双黑豆眼中都要冒出泪花了。

让人见了都忍不住将他搂在怀中好好哄一番。

可惜在他面前的是已经昏迷的法海。

一个闭着眼都透着冷的和尚。

想到他出现时法海的模样。

薛青眸中忍不住现出一点微小的笑意。

想必当时法海是意外震惊于他会出现吧。

也是,毕竟那时就已和自己说了不再相见。

他确实本应离开的。

可是……

薛青的指尖选在法海的眼边虚虚地描摹了一下。

可是他不想法海死。

说来也是可笑。

曾经的他巴不得与法海永远不会再相见,而他现在却选择转身来救下法海。

世间诸事,本就这样捉摸不定。

“这下我也算是还清因果了。”

“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要等法海醒来时,自己的丹药效果估计已经过了。

所以他要趁现在先将法海带离幻境,然后薛青在丹药效果还没消退的时间内遁逃至薛白他们那。

简单来说就是,准备扔下法海就跑。

毕竟他现在也没谱法海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法海醒来还是要诛灭妖怪,那薛青可真的算是农夫救蛇了。

他现在记也算是法海的救命恩人。

薛青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法海侧脸。

原本只想带着一点小小怨气的捉弄,却意外发现法海向来冷硬的脸捏起来竟也是软的。

于是薛青又捏了两下才松手。

探查了一下法海体内,发现还好是因为法力枯竭。

其中昏迷的原因更是法海作死一般的强行启用已经耗尽法力的内府。

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薛青翻动手腕,准备手结法印,将他们传送至结界之外。

然而正当他刚动用妖力时,身边忽的亮起了盈盈白光,打断了他的施法。

薛青:?!

他顺着光亮看过去,是一块遗落在地上的玉佩在发着光。

而这光芒转瞬大盛,薛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和法海一起被光芒笼罩住。

只觉眼前被白光霸占,一阵头晕目眩,连妖力都还没来及动用。

待意识恢复过来时,眼前已然完全变了个模样。

面前不再是陵墓,而是荒郊野外。

薛青看着四周青翠的野植,也不禁面露茫然。

不会吧,他才刚从幻境出来,又要过上荒野求生的日子了吗?

他捡起也一同跟过来的玉佩。

此时玉佩就像一个普通玉佩,任薛青怎么捣鼓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发出诡异的光来。

所以现在是玉佩将他们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还是进入了一个幻境?

薛青看到还躺在地上昏迷的法海。

薛青:……

气得他又捏了法海的脸两下,将法海的侧脸都捏红了一块。

然而此时薛青的丹药效果已近结束,能明显感受到原先盈满的妖力在以一种能察觉到的速度流逝。

等到丹药效果过去,内府中的妖力流逝完,薛青就会不可克制地陷入昏迷。

时间已经不多了,薛青没有时间思考,只能先用剩下的妖力先给他和法海结了一个保护性结界,以免有意外发生。

在陷入昏迷之际,薛青感受到自己砸到了法海的身上。

臭和尚。

薛青在心中暗骂一声,依旧不可克制地陷入一起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