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此刻的心里依稀觉得,这怕仅仅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未必……是真。

不然,怎么这屋里人不是被溱王安排进主屋,而是在这样一个本给通房丫头准备的偏房里?

倘若真是她回来了,溱王这样做,那不就是等于在间接的那这屋子羞辱那妮子么?

而依照他这几年对现在的溱王所知,他很清楚,只怕溱王都恨不得把那妮子供起来的,哪里还会做出如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

这样越想,就愈发失望的明了,万般纷扰的思绪在最后,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继而才用伸出去的双手,终于将房门推了开。

吱呀一声,年久不用的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开门声。

这偏房虽然不能与主屋同日而语,但到底还有那么些规格,至少内外相隔,耳房设置的分明,也有些个简单的陈设和布置。

明了自是对屋子里的这些不感兴趣的,他的目光从进门之后,就一直投向了内里的耳房,尤其,再没有那隔开屋子里外的那道厚实帷幔后,他的目光就更加肆无忌惮的投射了进去。

由于这屋子什么格局都按照一个‘偏’字布置,所以就连那里屋里的睡榻,也同样如是,不似正房那样朝北靠南的摆放,而是朝东靠西的摆放着。

这样斜着的位置,令一眼看过去的明了根本就看不到那睡于榻上之人的面目,只能看到长长垂下的青纱纱帐,以及,那人一双搁在榻沿边上,未脱掉的一双鞋子。

看了一眼后,明了却是挑眉,“靴子?”

在这个朝代,除了游牧民族和一些异域小国里,才会有女子穿靴之外,基本上在大溱这种大国之内,是并无女子穿靴一说的。

何况,那靴子的样式和款式,分明就是男子才穿的。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又是行医多年的神医,看人看物,都是十分的精细。

而小桑榆果然孩子就是个孩子,躲在墙根下虽然瞧不见人的长相,但分明还是能看到这双靴子的,但是她却并没有那么仔细的去发现,只是任由自己的主管思想和臆断来判定事物。

诚然,此刻的明了真心有些懵了,脑子里千想万想过无数的念头,甚至连溱王已经沦落到找替身的这种荒唐念头都起了,但是却绝对没有想过住进这里人,竟然会是一个男人!

“不会吧……。”一滴冷汗,攸的自明了的额头滑下。

溱王难道真的心里有问题了,不然……不然怎么会连一个男子都不放过?

倘若还是个正常人,是万不会把一个男子安排到这种地方吧?

再说了,温子若那混小子刚才的话,那可还是犹在耳边啊……

说是溱王还特意吩咐了,要对这个屋子里的人下药,下那种绝对动不了,绝对跑不了,还不能伤身的内种药……

若说溱王不是心里扭曲成了那啥那啥,他会有这啥这啥的一系列安排吗?!

越想越是不敢想的明了,因为这个震撼到不行的事情,吓得差点好悬没晕过去,只手捂住了心口,背后靠在一方桌角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水玉耳力非凡,本来打算睡下的她,因为外头忽然响起的轻微碰撞声,而被立刻惊醒,一双蓝眸霍然张开,眼底满是警惕,“谁!”

有此一问,那是因为她很清楚,来人绝非会是秦放那混蛋。

要是换做那混蛋,根本无需如此偷偷摸摸畏畏缩缩,而是大大方方的,怕是早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摆出他的嚣张样子了。

明了不曾想到,自己这样小小的,无意识的举动,居然会惊醒了里面那一位。

说不清也道不明,他现在脑子完全乱了,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进去面对那人,简直……不敢看啊!

越如是想,明了越是有了打退堂鼓的心思,想着干脆溜之大吉算了。

“藏头露尾,来人就这么不敢见人么。”

就在明了打算回去的时候,水玉,冷嘲热讽的话就从里屋传了出来。

哎呀,这明了大人的身上有很多的优点,同样的,缺点也是相对的不在少数,偏生其中就是有一条——

脾气坏,性格差,尤其最受不了别人对他的挑衅……

虽然水玉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除了有点讽刺意味之外,可听在明了的耳朵里,却绝非是这么回事。

在他听来,屋里那人,分明就是在挑衅他的权威和能力!

对于无比自负的明大人来讲,这可怎么受得住?

这不,明大人听罢后,登时就脸红脖子粗了,二话不说,吹胡子瞪眼,再无半点迟疑的就朝里屋走了进去。

“说谁呢!含沙射影的说谁是无能鼠辈呢!”一进去,连榻上那人都还没看清楚,明了就大刺刺的指着对方放开了嗓子的咆哮。

然,这会子被骂的榻上之人,反倒没有了声音了。

水玉有些愕然,目光锁定在了榻前,正指着自己鼻子骂的半老矮瘦的小老头身上。

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

虽然前些年,她再也不想知道关于溱王府的任何事任何人,但是,在打算回到大溱京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心里很清楚,如果要回到这里,是绝无避开溱王府的可能,谁教溱王府,在外牵扯了那般多的事宜呢?

如果不够了解溱王府与外的瓜葛,只怕反倒,在不知不觉牵涉到了溱王府,自己却还不得而知。

怕是到那时,结果会更加的难看。

所以与其掩耳不问世外事,她倒不如耐着性子和脾气,从四面八方,旁敲侧击出了一些关于溱王府的诸多事宜。

其中就有一部分是关于明了的。

据可靠消息是这样说的:明了在被殷王爷勒令救治好了溱王以后,自此就出了溱王府,到外面过他自己想要的闲云野鹤的生活去了。

而她在师父魅音那知道的更详尽的版本是:明了因为得到了他想要的重生之血,然后才肯将神仙散的解药给配制了出来,拿去给溱王解毒完毕以后,就拿着剩余的重生之血,离开了溱王府,自此下落不明。

而她自己心里则很清楚,明了并非是下落不明,而是拿着他一直想得到的重生之血,去救他的心爱之人,也就是曾经玄冥宫的左使,年玥生母莫千寻这个上一代掌冥使手底下的得力心腹,莫千影。

至于重生之血这件事的来历,她除了知道此血竟是来自流苏的之外,对于其它的,譬如流苏怎么也有此血之事,就一概不得而知了,之前她是如何追问师父,他也不肯说,而流苏也不知道到底是去了哪里,这些年也没有找到,这件事就一直云里雾里到了今天……

反正,总之她是以为明了已经达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目的,且他又是个不服管束的怪异性格,该是不可能再回到溱王府这个牢笼里来的,却没曾想……

彼时,在水玉还在为明了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惊愕时,明了已然因为水玉之后的没有反驳而得意洋洋了起来。

本来他还要想教训教训水玉,毕竟和溱王做出那档子事,怎么说怎么有点那啥,他实在难以接受,所以希望这孩子能够回头是岸,可不曾想,刚张开的嘴还没蹦出一个字,就在看到水玉的那张脸时,再也动弹不得了,表情全都凝固在了脸上。

“你你你……你是……。”过度的震惊过后,明了还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此时,水玉已然回神,眸色寒冽的望向一脸惊色的明了,“水玉。”

她的声音是若有实质的冷,像冰渣子一般,且冷且尖锐,亦是饱含了满满的警告。

明了大概是被震撼的不轻,完全就没把水玉的警告之言听进耳朵里,还指着水玉的那张脸,条件反射的张口反驳,“什么水玉火玉的,我长百草自己做出脸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嘛,你分明就是玥儿……。”

“你还知道自己是长百草,真是好极了。”水玉将头一歪,似笑非笑的斜睨着明了,即便现下的她因为之前中了蛇毒而面色有些青白难看,即便这张脸是太过娟秀的那种,但她这抹笑,却充斥着足够的艳魅。

艳冶而邪魅。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结合体,偏偏在她的唇角上出现,是那样的动人心魄,亦是那样的令人无端生畏。

是的,即便明了比她年长几十岁,即便明了现在是站在,而她是躺着,即便明了现在精神抖擞健健康康,而她却还是余毒未清,无法动弹的模样——

她的气场,仍然极具压倒性的,让明了乖乖闭了嘴,让明了本能的生出对她的惧意。

明了抬手一抹额角上的冷汗,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的望着榻上斜躺着的危险男子,啊不,是女子,心中无限感慨。

他就说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像年玥这样专喜欢坑害他人的死妮子,肿么可能就那样随随便便的就葬生大江之中?

就算是死,那也是要死的无比壮烈什么的嘛……

更过分的是,好嘛,没死就没死呗,还大刺刺的顶着他那张被她强盗行为抢夺而去的人.皮面具不说,还用着这样一张清纯无辜的脸蛋,练就出了这样一副女魔头的样子,很吓人的好不好?!

他心里那个郁闷啊,这张面具,那可是他花了无数药材,花了无数心血,六分五官都是照着心爱的千影所制作的啊……

现在看到六分相似千影的这张脸,却偏要看着这张脸现在的主人用这张脸做着完全与千影迥异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他还要被生生的威胁……怎么就这么有种想死的冲动呢?

见明了虽然掩藏的很好,但分明就是有畏惧自己的成分在其中,水玉无声的笑了,朝着明了,就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明大人,既然都来了,就且给我瞧瞧吧。”

“诶……好嘞!”压抑着心里想吐血的冲动,明了十分狗腿的脆生生应着话,迈着短腿在屋子里来回了一圈,自己寻了一只矮小凳子,就摆放到了榻前,分明就是在水玉面前自觉的摆低自己的身份。

一P股坐了上去后,就开始从随身挎在肩上的药箱里,取出一应用品来,继而为水玉开始切脉。

只是……这期间的动作,不但有失以往的利落,甚至,还略显慌张。

即便他藏拙藏的很好,却还是被冷眼旁观的水玉,看了个分明。

然,比起明了的手足无措,这水玉,却要显得格外悠闲自若,甚至还优雅的撑着胳膊托着腮,饶有兴致的,赏玩玩物似地一直瞧着明了不放。

她不说话,只是笑,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的笑。

啊……她似乎好像,有很多的旧债,还没向这个小老头讨回来吧?

明了此时此刻,则被水玉那漫不经心的玩味眼神盯得心里发毛,尤其是这不听话的那些什么不愉快的记忆啊,都特娘的像泉水一样直在脑壳里翻涌外冒……

其实仔细一想,他好像为溱王做事,似乎做的有些过了,尤其在他们两夫妻上,他可没少搀和,当和事佬什么的之类的……

若是以前,他这个和事佬定然能讨得了两边儿的好,尤其是溱王那边。

可现在嘛……

三年前的那件事,他又不是不知道,不管这两小口之间有没有误会,是不是误会,那都根本不是个事儿,现在的关键是,眼下这妮子,必然是恨透了溱王,而他这个遥想当年使劲撮合两人的和事佬……怕是真要倒霉咯……

思虑到这,明了心里暗叫一声苦也,面上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半点也不懂水玉现在为何这样看着他的无知样子,冲水玉就是傻白甜的一笑,“嘿嘿……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先给我说说吧,等会儿我也好给你对症下药不是?”

水玉却对他讨好的笑容半点也不买账,云淡风轻的口吻,“怎么,作为一个享誉四国的神医,连病症都把脉不出,反倒需要病人来说么。”

这句话,那可比刚才两人还没碰面时,水玉之前的那一句要充满了挑衅和讽刺意味的多。

然,明了却半点也不及之前的那般暴跳如雷,无比嚣张的反唇相讥,现在却变成了满是讨好的嘴脸,还好一番自怨自艾的长吁短叹,“唉,丫头你可不知道啊,岁月不饶人啊,老头子我啊……真真是老啦,不中用啦……。”

末了,还用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做收尾。

不过,甭管是他这个人老成精的家伙讨巧卖乖,还是装疯卖傻装可怜,水玉完全的视若无睹,只凉飕飕的笑,“这样啊……那可怎么办呢,若是让玄冥宫知道了您老就是他们明察暗寻十几年的长百草,那您岂不是……会很不妙么。”

一听这话,明了眼皮子剧烈的跳动了两下,脸上的笑脸抽搐了一下,愈发讨好的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丫头你善良大方秉性纯良乐善好施,简直就是世间少有的好姑娘啊!是绝对不会忍心的看着我一个老头子没日没夜的被玄冥宫上千教众追杀的,是不是?”

水玉抿唇一笑,笑的眸光荡漾,清润温柔,然而说出来的话,“我是不是善良,我是不知道的。不过……若瞧着你一个小老头被整个玄冥宫见天追杀的那个场面呐……一定会很有意思。”

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明了却听水玉这样分明就是要玩死他的话,心里的万般惶恐都登时化作了一股怒焰,令他噌的一下就从矮小的椅子上蹦了起来,对水玉怒目而视,“臭丫头,你别太过分了!要是没我老头子的解药,你今晚就等着蛇毒攻心而死吧你!哼——”

见明了终于炸了毛,水玉半点也不紧张,慢悠悠的将伸出去给明白把脉的左手收回袖子里,笑容愈发的柔软,柔的能滴出水来,“怎么办呢,我要是今晚蛇毒攻心了,下一刻,你长百草,怕是就要下去陪我了。也好,黄泉路上做个伴,省的寂寞。”

明了一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满腹的怒火,又渐渐的湮灭了下去,瞧着水玉那得色的样子,只得无声的咬牙切齿,“……。”

他就知道,以这个死丫头的脑子,一定会很快的联想到他今晚突然造访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而是被人勒令过来的。

而在溱王府的地盘上,在他明了这个脾气古怪的神医面前,就算是用脚趾去想,也能立刻想到是谁委派的他。

一想到这个坑害自己的始作俑者,明了就特别的想老泪纵横一把。

溱王啊溱王……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逮了个什么妖孽回来吗?啊?

你自己不怕死的要去招惹这个女魔头也就算了,拜托您老能不能别老是拉他明了下水行不行?不知道他明了真的年纪大了伤不起吗,啊?

见明了已然被自己恐吓的不轻,看样子几乎是要到了崩溃边缘了,水玉这才满意的收回了笑靥,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懒懒的翻了个身,背对了明了,“早些开方子炖药吧,毒若解了,你也能早些解除我这个危机不是。”

虽然她是很想在明了的身上讨些‘公道’回来,但眼下,分明就不是什么好时机,现在最重要的,根本不是这种小事。

而是——离开。

明了哑然了一瞬,顷刻恢复,“啊?你要走?”

她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要他早点给她解毒,她也好早早的离开溱王府,大家眼不见为净,对大家都好!

“怎么,你想挽留我?”水玉闭上眼继续养精蓄锐,啼笑皆非,却不含半点笑意。

她的一系列威逼利诱,说到底,并非真是单纯的只是吓吓明了这么简单。

明了虽然不经吓,但还不至于真的胆小如鼠,是以,她若真的去吓他,也是知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和好处。

故而,她的目的,不过只是警告明了而已。

至于警告明了什么,明了此刻,也终于心领神会了过来。

她拿他的身份做要挟,警醒他要将心比心的想,他们两个现在可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要想她对他明了的真实身份缄口不言,那么他明了,也当对她的身份,同样如此。

不过,不管是换位思考也好,将心比心也罢,他明了虽然是个大夫是个神医传人,可那份所谓的良善早就在十多年前被消磨殆尽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同情别人?

只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不顺着这妮子给的这个台阶下去,那他的下场肯定会特别的难看,光是这妮子如果真的把他的身份捅到玄冥宫那里,那他明了这辈子就真的甭想过太平日子了!

只可怜那溱王望穿秋水,现在误打误撞把魂牵梦绕的心尖人已经带回了王府,却怕是未必已知她的真实身份。

都道人生最大的悲痛莫过于生死相隔,可是很多人却并不知,明明近在咫尺,心却各安天涯,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自己想要的人,却像个傻瓜一样被蒙蔽鼓里……

思及于此,明了颇感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得,你就好好歇着吧,过会儿就把药给你送过来。”

反正他要的东西早就已经拿到了,这两口子他也不需要可劲儿的去撮合了,谁让这媒人媒人,到最后都会变成霉人呢?

以后但凡两人当中的一个不遂心了,只怕又要第一个拿他老头子开刀吧?这没多大的好处也就算了,以后反倒还容易惹得一身骚,还不如不管得了!

水玉轻嗯了一声,合眼休憩。

明了收拾好了药箱,末了再看了侧卧在内的水玉一眼,得见水玉那单薄削瘦的背部,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背好了药箱,脚步无声的离开了。

温子若刚安排好了左翼的人,打算和他们一道把南苑的里里外外先翻个遍再说,只是他当然不会拿自己连个孩子都照看不利,让一个小女娃不见了的这种花茶当旗号,而是顺着他们要重新清理南苑的任务,顺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把那调皮的小恶魔给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