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今天我回去就立刻上吊。”

眼前穿着解开了最上面几个扣子的西装马甲的青年一边幽怨地盯着左手酒杯中的漂浮的冰球,一边口出暴言。

“请别这么说,我会记得给织田君打电话的。”

伊拉斯谟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咖啡,丝毫不为太宰治所动。

“呵呵,织田作不在横滨,你找他也没用哦……”太宰治用一种很矫揉造作的声音说道。

“那就坂口君。”

“安吾在加班。好像四天没睡了,可能接到这么刺激的电话就会立刻昏迷吧!”

伊拉斯谟转身看向太宰治,推了推眼镜。

“太宰君。”他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说道,“你上次把我的电话给了你的编辑,这等于我有你编辑的电话。”

“那最好不过,让他看看可怜的作者的反抗好了。”

让‘可怜’的太宰治如此幽怨地喝酒,大概也许可能的确和他的编辑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自从布雷德伯里大手大脚地花着菲茨杰拉德的钱在全世界大搞出版业之后,各国的文学创作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一点鼓舞。

财帛动人心嘛,正常。

日本的文学界,由于这块地方和布雷德伯里过往的历史比较深,似乎得到了资源的倾斜,这两年出版数量和印量都大量增加。

随着动笔杆子的人增加,连文学评论界都像模像样起来。

然后,不出所料的,太宰治的上一本在销售领域大爆特爆的同时,收到了部分评论家的恶评。

‘从文章中可见作者的生活态度’‘难以想象竟然能如此流行’这样的话比比皆是。

要说太宰会因为别人对他本身的恶评而反应不佳那是不可能的,然而对于自己作品的攻击,他好像就不太能接受。

他本人的态度在‘不想再写了’和‘立刻骂回去’之间时常摇摆着。

作为在里世界可以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内务省的高官,要是让人知道太宰治会因为这种事生气,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惊掉下巴。

本来这也就算了,但上月他的新作开始连载,还换了一个新编辑,磨合不佳,灵感又中路崩殂,最近两周的稿件完全交不出来,接着收到了‘才尽’‘水平下降’之类的评价。

之所以说太宰心情如此糟糕和他的编辑有关,是因为他的编辑不知怎么的怀有非凡的毅力,在申请驻扎到他家监督创作未果后居然每日来旋涡打卡,作为东京人在见识了横滨枪弹乱飞的日常之后也毫不退缩,每次见到太宰都当面鼓励他继续写作。

嗯,换句话说,太宰治在武装侦探社面前社死了。

恼羞成怒之下,他干脆逃班去lupin喝酒。至于为什么在一旁的人是伊拉斯谟——

因为伊拉斯谟是太宰治周围‘比较熟’的人中间唯一一个完全不读日语的人。

“所以你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伊拉斯谟叹了口气。

“写不出来。”

“硬写不行吗?”伊拉斯谟很随意地问道,“要一直保持高水准本来就不太可能吧。”

听到这话,正在喝酒的太宰治反应激烈,他把酒杯放下的声响几乎是‘嘭’的一声。

“写得不好不如去死。”他幽幽地说道。

伊拉斯谟再次叹了口气。所以这人根本是因为被评论刺激了,或者自己也觉得新作不满意吧。

真的是太和平了。看来没有纷争和阴谋的情况下,黑泥也是能洗干净的啊。

“我建议你向江户川君学习一下心态。开天窗和烂尾实属作家之常态,没什么好介怀的。”

就连织田作之助那种人也有写不出来心情低落的时候。伊拉斯谟咽下了这句他不该知道的话。

“然后他就被安吾记住了。”依旧是幽幽地回答。

这倒是。马甲对周围人公开就会有这种不便。

等一下——

“你不会是在意自己在朋友心中的形象吧?”伊拉斯谟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太宰治的反应,“还是说学生?”

太宰治没有回答。他选择让酒吧老板给他加酒。

好吧,看来他拉上根本不喝酒的伊拉斯谟不止一个原因。

毕竟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伊拉斯谟都非常熟。

回想起自己作为校长的身份,伊拉斯谟不禁稍微有些无语。

——其实,太宰君,你的两个学生,在文学流派的喜好上都和你的差的挺远的,所以你无需担心这个问题。

这种话要怎么说出口啊!

伊拉斯谟又喝了口咖啡,酝酿了一下语言,开口道:“芥川,和敦,他们两个对文学的偏好就我的印象来看,似乎是偏古典一点。敦喜欢汉学,芥川则和洋兼具。”

太宰用左手托着颌下,用右手食指弹了一下酒杯的杯壁。

“是啊,你那个时候递给芥川的本子他还在用呢。法语诗……”他垂着眼帘说道,“说起来我认识的喜欢法语诗的人好像很多。”

“除了我和芥川以外?”

“魏尔伦和兰波。不过他们两个本来就是法国人,而且还自己写诗。中也好像是这几年受他们两个影响。”太宰治居然真的算了起来,“呃,还有那个谁,有时候会给织田作寄……”

“但总不至于比喜欢本国文学的更多吧。”

“森先生好像更喜欢汉学和德语作品。社长和红叶姐应该是古典派的。”

“所以喜欢现代的作品的人没有吗?”

“那倒也不是。安吾和织田作还是——”太宰治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朝着伊拉斯谟投来一个醉酒者的怒视。

“怎么了?”伊拉斯谟笑着问道。

“中了你的圈套了。”太宰把右手也收拢到颌下,“你不就是想说没必要那么在意他们的看法嘛。”

要想在平时的语言交锋上占太宰的上风非得事先设下十个八个陷阱才行,眼下这种时机可不多见啊。

伊拉斯谟把纸币压在咖啡杯下方,从吧台前站起身。

“太宰君,在工作时间喝酒就差不多到这里结束吧,学校快要下课了。”他对着太宰治说道。

“要去接那个小鬼吗?他也到了该独立起来的年纪了吧。”太宰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

伊拉斯谟没有因为太宰的话产生什么反应,他只是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查看了什么。

“到了。”他似乎松了口气。

一个没有喝酒,自己开车来的人说的“到了”会是指什么——

在某个喝得很醉的人试图用自己被酒精影响了的大脑思考出答案之前,从进出口的楼梯上面传来了开关门的声音。

然后是脚步落在楼梯上的声音。

是很熟悉的脚步声。

“诶?你什么时候!?”太宰说道。

从楼梯上走下来,正朝着吧台这边靠近的人毫无疑问是织田作之助。

他身上穿的衣服并不是他日常的那套黑色条纹衬衫加沙色外套,而要正式的多。

“在你第一次说准备回去上吊的时候我给织田君发了邮件。”伊拉斯谟的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他说他会来接你。”

在场的三人都知道‘上吊’不过是玩笑话,但这不妨碍伊拉斯谟拿来口头挤兑太宰治。

“今天下午的座谈会提前结束了,从东京到横滨不算远。”织田作之助似乎能感知到前情一样平淡地开口,“我送你回去吧。”

这个人就是有着让任何尴尬的气氛都瞬间化解的能力,基本上是话音刚落,太宰治就从吧台旁站了起来。

“老板,请记在帐上。”就这样抛弃了剩下半杯威士忌。

然后下一句话是——

“等会儿再回去吧,织田作,今天一起去吃饭怎么样?”太宰治的心情已经恢复到超过平均值的水平。

“幸介在家里烧好饭了。你要去我家吗?”织田回答道。

“这样也不错。不如我也来做一道菜,清炖鸡新出的50版本哦~”

“……你今天喝太多了,改天吧。”

在这样无限温馨的对话着的同时,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从lupin离开了。

至于伊拉斯谟,他早在太宰治结账之前就已经走人,毕竟他还要回学校,不宜耽误时间。

不过,这并不妨碍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布雷德伯里找出太宰治最新连载的报纸开始不紧不慢地。

——反正只有伊拉斯谟不读日语。

一个小时之后,合上报纸的布雷德伯里决定,如果下次太宰治还在断更的时候跑出来找伊拉斯谟喝酒,伊拉斯谟会给太宰治的编辑发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