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提小姐以往就不怎么抽烟是真的。

毕竟除了她本人以外,那支看起来十分漂亮的纯铜打火机在别人手上总是只能艰难地冒出几个火花,要真有这方面的习惯的话,用这么一支中看不中用的打火机点火肯定要急死。

比提小姐不喜欢她的术式也是真的。

这些天进行了的诸番世界观更新似乎也没能动摇她继续过普通人生活的想法。

不过,她倒是暂时将盘星教当做了一个可以较为自由地说话的互助会。

譬如,在看到菅田真奈美在管理着教派中的常规事务时下意识地说道“之前美美子好像建议我来盘星教工作,要是你们需要财务人员的话,我可能能稍微帮点忙。算税什么的。”

来自交税是重中之重的阿美莉卡,比提小姐会这么说也是很正常的。

在菅田真奈美想出一个不太尴尬的回应之前,路过听到比提的话的米格尔就爆发出一阵不带恶意的狂笑。

对于这个虽然已经开始开发术式但还完全不了解咒术界常识的新人,夏油派原本的成员多半持有‘她已入壑中’的想法,因而态度也都相对友善。

“怎么了吗?”比提小姐半带迷茫的双眼转向米格尔,后者的笑声瞬间像是呛住了一样消灭。

她赏心悦目的脸也是友好态度的原因之一。

要是她理解了这一团体是如何运作后还愿意留在这里的话,有个人来分担这些事务似乎也不错?

菅田的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在口头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倾向“比提桑现在的话,还是专注于学习有关咒术的知识吧。”

“也行?”比提小姐没有说过什么拒绝的言辞。

如果这种日子能够一直维持——

没有将真实揭露而仅仅用友善的表面面对彼此的日子有一种让人沉浸在别样的气氛中的体验。

然而,这是不可能长久的,说到底,两边实际上都在期待着这种平静被打破,不是吗?

盘星教经济上的维持源于大笔来自信众和委托祓除咒灵的奉金。

受到咒灵纠缠而不自知的普通人在受教主‘诊治’后因灵验而自愿上供,知道咒术界又因种种原因宁愿找上诅咒师而不是咒术协会的社长、高官则通常成为长期钱袋直到被榨干为止。

如夏油本人所说,有用于收集诅咒的猴子,也有用于筹款的猴子。

今日找上门的‘贵客’显然是后者。

连秃得油光发亮的头顶并整个露在外面的脑袋都淌着汗,面目焦急的表情扭曲到五官有些错位。

以一种全然无礼的态度叫嚣着,仿佛上吊绳一样的领带在涨得通红的粗肥的脖颈上发生了位移。

夏油用一种看不同生物的眼神看着对方。

“——赶紧把我身上的咒灵祓除掉!”有些失真的声音从面前的生物体内传出来。

堆积的肉。

脂肪和蛋白质。

外面套着的像模像样的布料随着肉体的震动而起伏着,更多的由声带震动产生的声音变成无意义的噪音从夏油的双耳和大脑中间流过。

夏油维持着他的微笑转身看向一旁的菅田真奈美,说出了残酷的问句“多少了?”

穿着无袖连衣裙的女性翻开手上的记录册,用汇报‘猪一年长了多少膘’一样的语气回答了一串数据。

房间里的第三个发声源在听着这对话的同时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粗重的‘噗嗤噗嗤’的从呼吸系统里传来的声音。

“已经到极限了啊……”依旧带着佛陀般慈悲之像的教主大人遗憾地叹息着,回看眼前这坨已经无价值的肥肉。

那么——

轻轻地挥手,只用驱使相当低级的咒灵释放它们的天性。

房间里响起了更多的无意义的噪音,直到几分钟后才逐渐停止。

血液和别的什么液体从倒在地上的肉堆底下流出来,渗入木质地板的缝隙之间。

注视着这一切发生的两个诅咒师身上则连杀气也没有,仅仅是对地板被弄脏而生出的厌烦之情。

直到和室的障子从外面被突然拉开的一瞬。

象牙色的手掌半空按在纸质的障子上,红发的女人维持着站在门口的姿势很久没有进来。

菅田真奈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来者的名字“比提桑——”

随即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总要发生这一幕的。

这样的想法在房间里的两个人心中闪过。于是一时间夏油也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比提的反应。

比提小姐做了一件他们两个都没有料到的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发绳把头发完全盘了起来。

接着,她弯腰蹲了下去。

丝毫没有停顿地,比提把倒在地上的人类尸体翻了个面,将死者那惊恐又充满痛苦的面孔扳到正上方。

她对着面目扭曲的尸体看了一会儿,没有站起来直接轻声问道“你把世辉会社的社长御田诚治杀掉了吗,夏油君?”

女人的声线和平时说话没有半分区别。

“没错,我用咒灵杀掉了他。”不知为何,夏油将‘猴子’一词咽下了。

他接着看着比提面不改色地用手似乎是对御田诚治的尸体进行检查。

一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

尚未结束。

杀掉那个男人时心中并没有起丝毫波澜的夏油在注视着比提的双手直接接触着丑陋的尸体时,开始久违地焦躁起来。

“你在做什么呢?”最后,他还是问出口了。

比提小姐实际上是半跪在地板上,她的膝盖和深色的液体污渍相距不到10厘米。听到从身后传来的问句,她直起身把视线转回到活人身上。

“我在对盘星教的本质进行重新理解。”回答的时候,比提小姐的双眼和夏油对视着。

那是丝毫没有被死亡震动的眼神。

就这样接受了吗?

在第一次见面时闪烁在她身上的‘非人感’又重新浮现出来。

夏油杰隐约觉得对此事更不能接受的人变成了自己。

随意地夺走了普通人的生命——

从遥远的过去传来难以分辨音色的声音在大脑的某个角落响起,又被他熟练地按下。

像是察觉到夏油身上缠绕着的异样,比提小姐开口说出带有解释意味的话语。

“我无法对死者产生共情。自那杀身体以后不能再做什么的,差不多就是这样。”说着,她相当不在意地直接用触碰过尸体的手从口袋里取出那支纯铜的打火机,单手开盖,打上火。

轻轻地伸出手去——

如同之前每一次的实验一样,被点燃的东西迅速地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堆灰烬。

没有产生铺面而来的热气,房间里的其余一切东西都没有着火,那转瞬即逝的火焰就好像是假的一样。

“你的术式掌握得不错了。”有些恍惚地,夏油杰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好像是这些天比提第一次主动地使用她的术式。这样的事实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比提小姐‘对盘星教的本质进行重新理解’后,盘星教的其他成员也对她进行了重新理解。

一个一直过着普通人生活的女子如此自然地一脚迈入了死亡和互相诅咒的世界本来是有些奇怪的,但本来咒术师(诅咒师)中间就没有什么正常人。

有这么一种说法是,咒力流经大脑的时候会影响咒术师的思维。那么学习着使用咒力的比提小姐会和以往有所不同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现实并非如此。

红发的女人生活中的一切态度都没有发生变化。

依旧是出门在外时总是要带着围巾或者口罩将脸颊遮住,依旧是无法拒绝菜菜子和美美子任何的要求。

连对菅田真奈美说出“我现在可以来帮忙了吧”的语气都和之前试图来‘帮忙’时没有半点区别。

依旧是会因为没有咒术界常识时而露出迷茫表情,或是在勉强着自己的时候露出窘迫的表情。

只有她在面对眼前发生的死亡时的面不改色才能证明那天带来的改变是真实存在的。

就好像比提是一个写好了回应程序的机器人,只是在面对突发新情况时打了个补丁,原先没出问题的部分就懒得修改一样。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领会其中的怪异之处。

菜菜子和美美子只是因为比提小姐终于决定‘跟随夏油大人’而感到高兴。

米格尔这样本来就是被夏油招揽的咒术师也对于新成员适应良好。

说到最后,其实是在过去坚持着正论多年,又在叛逃后几乎断绝了非咒术师相关的生活的夏油教主本人,暗中有些接受不良。

每当他回想起红发的女人将手中的打火机凑上尸体,瞬间爆起的火焰时,都有一种不安在胸口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