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大人真是用功。”隐素夸道。

吕婉点头,“王大人勤奋好学,我父亲都夸他是可造之材。”

王?

隐素依稀有点印象,好像吕婉将来的丈夫就是姓王,不仅是吕大人的得意属下,日后还会取代吕大人成为刑部第一人。

吕大人在世时,吕婉一直可以暗中参与查案。自打她夫君成为刑部一把手后,她反倒被困在后宅,最后郁郁寡欢而终。

“勤奋是好事,说明此人有上进心。我听人说上进心分两种,一种是做给自己看的,一种是做给别人看的。做给自己看的人会暗中发力,以期他日一鸣惊人。做给别人看的人自然是生怕别人看不到,越是在人前越是显摆自己有多努力。”

吕婉觉得她话里有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王大人家境一般,进到刑部之后最是好学,时常向父亲请教。父亲本着爱才之人,也乐意多教一教好学的属下。一来二去,王大人便成了吕府的常客,也同她慢慢相熟。

她这样的性子不被世家高门所喜,父亲和母亲都希望她能嫁一个可以包容她的人。她以为只有嫁给像王大人这样志同道合的男子,以后她才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

难道王大人所有的上进与努力都是做给他们看的?

“傅姑娘,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没有。”隐素摇头,“佛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方才王大人和你探讨案情之时,我见他眼神飘忽似不在案情之上,看了来往的人好几眼。”

“多谢傅姑娘提醒。”

吕婉是个聪明人,自是听出了隐素的言之下意。

如果王大人是装的,可见不仅别有居心,且还十分有野心。这样的一旦得势或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往往最容易翻脸无情。

隐素挺喜欢吕婉的,她觉得吕婉这姑娘若是放在后世一定是一个一心搞事业的小姐姐,又高冷又独立又飒。

“吕姑娘,你我虽相交甚浅,本不应该言语过深。但我以为无论是男女之间还是朋友之间的相交,最重的是人心。我与你相识不久,可却觉得十分投缘。所以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也希望你能一切随心,所以我是真心盼着你好。”

吕婉闻言,大受震动。她向来独来独往,也没有朋友,这位傅姑娘是她在德院之中第一个走近的人。

她见过很多种人,包括很多的奸恶之人。

父亲说,人的眼睛最不会骗人。

眼前这位傅姑娘眼神清澈,干净灵动隐有悲悯之色。她和父亲都没看出王大人的假意努力,而傅姑娘却能一眼看出。或许只有这样沾了佛气的眼睛,才能看到他们看不出的微末端倪。

守在外面的衙役一通报,吕大人亲自出来相迎。

隐素看到他,小小吃了一惊。这位吕大人一脸憔悴眼有红血丝,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又着急上火。

皇子遇刺身亡,皇帝龙颜大怒,他们刑部的破案压力很大。

他请隐素来,自然是画像。

在审讯室内,隐素看到了姬宣死时目睹一切发生的那名妾室。那妾室不过二九年华,生得雪肤花貌,不过此时形若疯癫,人已半疯半傻。

她一看到隐素,立马杏眼圆瞪。

“你是哪里来的小贱人,休想靠近四殿下!你别以为自己长了一副狐媚的样子就能得宠,我告诉你,我才是四殿下最宠爱的人!”

“你们都该死,你们都死了才好。你们没命享福,那是你们命贱!我不一样,我又聪明长得又好,四殿下一定会永远宠着我!”

这是把隐素当成四皇子府那些争宠的女人。

吕大人喝斥一声,那妾室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眼泪鼻涕一起流。“四殿下死了!四殿下死了!四殿下死了!他答应我以后要让我当妃子的,他答应我要让我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我该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

这话实在是不能让人听到,听她的意思是四皇子笃定自己会当皇帝,才会许下让她当妃子的诺言。

如果不是四皇子已死,只怕又是另一个案子。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拼命朝人撞过来。

两个衙役将她制住,任由她又喊又叫。

吕大人道:“你别叫了,你把你看到的再说一遍,说清楚了就放你回去。”

那女人一听,叫得更加凄厉,“是鬼,是鬼,一定是鬼!”

她一时挠自己,一时又去挠墙,大声嚷嚷着让他们放她出去。说她是四皇子最宠爱的妾室,还说如果四皇子知道他们这么对她,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吕大人一声大喝,告诉她四皇子已经死了。如果她不把自己看到的再说一遍,就抓不到杀害四皇子的凶手。

女人彻底崩溃了,瘫倒在地。紧接着又放声痛哭,哭诉自己命不好,才刚承宠就出了这样的事。

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打不得骂不得。所有人都忍着,从昨晚出事到现在,他们已经快被这女人给折磨疯了。

刑部的人用刑最是在行,哄人却是不太会的。何况这女人明显受了极大的刺激,神智都有些不清。

隐素慢慢靠近,轻声道:“不怕,我最会捉鬼了。你告诉我,鬼长得什么样子?”

“鬼,鬼!”女人又尖叫起来,拼命往角落里缩。“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是来帮你捉鬼的,等我把鬼捉到了,他就再也不会来害你了。”

“真的吗?”

“真的。”

女人看着隐素,在隐素清澈的眼神中渐渐平静。只是这样的平静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她又开始喊叫。

“我要回去,你们快放我走!”

“那你告诉我,是谁杀了四皇子?你若是说清楚了,我们立马放你走。”

“鬼,鬼杀了殿下!是鬼杀了殿下!”女人的声音初时声音尖利刺耳,后来慢慢变成自言自语。“鬼,鬼,他的眼睛好大,就那么瞪着我!他的牙齿露在外面,好长好吓人!他还有一只眼睛是红色的,好多的血,好多的血!他拿着一把剑,就那么一下子,割了王爷的喉咙!啊!”

隐素听着她的声音,仿佛又在梦中。

梦中那个疯子戴着半边傩面,那傩面眼若铜铃獠牙外露。染血的衣散发出浓浓的血腥气,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傅姑娘,你怎么了?”吕婉见她面色发白,人也像是吓傻了,赶紧过来将她扶到旁边的屋子。

吕大人跟进来,颇有几分自责。

这位傅姑娘画工是了得,但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没见过血腥之事,乍然听到这样的事难免会被吓到。

莫说是一个姑娘家,就是他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初听那妾室描述凶手的外貌时也吓了一跳。照那般描述,杀害四皇子的人很有可能不是人。

但是这话他没办法说,因为他是刑部尚书,他们刑部办案讲究的是铁证如山,不是子虚乌有。陛下要的抓到凶手,而不是想听鬼怪故事。

隐素知道自己的失态,好在吕大人和吕婉给她找的借口完全能遮掩过去。“我…确实是吓着了,你们让我一个人缓一缓。”

吕大人闻言,自是让她独自缓一缓,命人送来一些热茶点心后和吕婉一起离开。

吕氏父女一走,隐素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胸口急剧起伏。

方才那个女人的形容和梦里的疯子一模一样,如果女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元不追是现实里的人!

若是元不追也在这个现实生活中,那他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某个不可能又最可能的答案在她心里涌现,那个人的名字就在她的嘴边,她却不敢说出来。

是谢弗!

如果不是她做的梦,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相信堂堂穆国公世子会是一个疯子。哪怕是她现在跑出去告诉所有人这个真相,只怕不仅不会有人信她,她还会被人当成疯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进来。

那脚步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却像是踩在人心上。气氛为之一变,她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心口慢慢发凉,然后缓缓抬头看去。

来人衣若重雪,温润如玉,似一道天光乍现在斗室之中。

这个男人出身尊贵才情不凡,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景仰尊敬。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他是世家公子中最为亮眼的存在。他被誉为崇学院之光,是崇学院所有师生的骄傲。

然而在隐素的眼中,他那一身如雪的衣仿佛鲜红如血,那张润玉般的脸似变成了阴森恐怖的青面獠牙。

他已至跟前,面目越发神清骨秀。

曾经隐素觉得这人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便会让人觉得世间美好。如今这人近在眼前,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恐惧害怕。

“为何不动笔?”

依旧是冰玉相击的声音,此时听来不亚于魔音催耳。

“是不知道该怎么画?还是不敢画?”

隐素心跳得极快,全身僵硬,连指尖都冰凉至麻木。她多希望是在梦里,她多希望是自己胡思乱想。

谢弗慢慢靠近,握住她冰凉的手。

“娘子,要不要为夫教你怎么画?”

第47章 又疯又骚

屋中悬挂着一幅半人半獬豸的画, 那人面横眉肃目一脸正气,那獬豸绿面独角威风凛凛。相传人若有了獬豸之灵便能明辨真伪,所以獬豸被历代刑部官奉为狱神, 凡入刑部者都渴望拥有和獬豸一样的破案神力。

隐素望着这幅画, 脑海中全是身后之人戴着傩面具的模样。如果真相掩于面具之下,孰真孰伪又岂能看清,哪怕是摆在眼皮子底下也无法看清。

一切尘埃落定。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心里悬着的这块石头重重砸下来, 仿佛要将她的心砸出一个大窟窿。那么的沉那么的闷,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 一个存在于她梦里的人居然是真的。更让她想不到的是, 那个梦并不属于她一人。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时间也如静止一般,空气更是冷凝到无法流通。那玉骨般的手温暖如故,她却觉得好冷,冷到手指尖都变得麻木。

元不追就是谢弗!

谢弗看着她,眸色幽深。

这是吓着了吗?

不是说不怕他了,不是说要和他好好的, 怎么能这样就被吓到,那日后该怎么办。

“娘子见到为夫,似乎并不欢喜?”

吓都吓死了,如何欢喜。

隐素张了张嘴, 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吕大人和吕婉一同进来,立马感觉到气氛不对。他们见隐素脸色难看更加难看,以为隐素是被惊吓之后还未回过神来。

“傅姑娘, 你还好吗?”吕婉问。

“我…我实在是抱歉,我可能画不出来。若真是按照方才那女子的描述, 即便我能画出东西来,那也一定不是一个人。依着这样的画去寻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谢弗的眼晴已恢复镜湖模样,闻言湖底似有暗涌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