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那些百姓看不出门道,她一个常年浸淫内宅的自是能看出来秦氏是装的。不仅秦氏是装的,那所谓的小姐上吊也是假的,若不然没有哪个当娘的会不管不顾上吊的女儿,反而和别人纠缠掰扯。

好一个承恩伯府!

她倒要看看是出了一个宠妃的傅家得脸,还是他们国公府有脸。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打定主意要进宫讨个说法。

伯府的门破了,探头探脑的人不少,敢进来的人没有。

并非是那些人不想探听八卦,而是眼下傅家得罪了梁国公府,落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以卵击石,怕是要完蛋了。

世家高门权大势大,不是寻常小门小户所能抗衡,这个时候谁也不想沾上傅家,从而被梁国公府记恨上。

“这傅家是起得快落得也快,只怕是过几天咱们五味巷就再也没有这户人家了。”

“唉!”

秦氏被婆子扶回屋后立马醒过来,重重“呸”了一口,接着又是漱口又是洗脸,最后还嚼了几片叶子去味。

“可惜了一只鸡,我还想着再养一段日子杀了给你补身子的。”她对隐素道。

隐素当然没有上吊,那不过是吓唬人的说辞。

她现在对秦氏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这个便宜娘在吵架一事上是真豁得出去。为了吵架还杀了一只鸡,新鲜腥气的鸡血说喝就喝。那手起刀落一气呵成的杀鸡动作,看得她是心惊肉跳。

他们傅家,好像没有一个正常人。

有好事者一直盯着傅家的门口,直到暮色四合都不散。

各家各户点上灯烛时,宫里来了旨意,召秦氏和隐素进宫。

秦氏腿都软了。

她先是身体一瘫,然后又像是病中惊坐起一般胡乱地开始东西。

“素素,你别去,你赶紧带小鱼走!”

隐素无奈,“娘,真要抄家灭口谁也跑不掉。太后娘娘召我们进宫应该是想了解清楚,应是刚才那位宋二夫人去告了状。”

“他们这是恶人先告状!”

“所以我更不能走,我还得在太后面前说清楚。”

“对,我们不走,我们要去说清楚。”

太后娘娘姓刘,是当今圣上的亲娘。

圣上风流多情,皇后早就被气死了。皇后死后宫中正宫之位一直悬而未立,管理六宫的责任就落在了刘太后身上。

刘太后保养得宜,瞧着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实则已经年近花甲。

傅家人上回进宫时,圣上也不过是看在傅丝丝的面子上见了他们,刘太后当时并没有露面,是以秦氏也初次面见刘太后,乍一看好像有点眼熟,但她又不敢多看。

后宫妃嫔众多,出身民间的不少,刘太后不可能给每个妃嫔的娘家体面。这次若不是宋二夫人哭着来告状,她也不会召见秦氏和隐素。

宋二夫人眼睛肿着,显然是哭过。

她身上的衣服不是之前的那一套,应该是为了进宫特意换过一身。世家夫人们重规矩体面,哪怕是进宫卖惨也不忘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

秦氏和隐素母女俩就不一样了,压根没有换衣服。倒也没有衣衫不整,但是明眼一看就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事。

一殿的金碧辉煌,处处尽显荣华和奢侈。她们就像闯入富贵窝里的不速之客,突兀又格格不入。

“太后娘娘,臣妇实在是难以想象,大庭广众之下堂堂伯夫人竟如市井泼妇一样毒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可怜我家华浓好心好意去劝傅姑娘重回学院,不想竟遇到如此祸事,眼下被打得没个人样,也不知能不能好。

臣妇去伯府是想问个明白,给我家华浓讨个公道,谁成想伯夫人不仅不承认,还在地上撒泼打滚。”

秦氏的衣服上确实还沾着泥屑。

宋二夫人在母女俩进来时心就稳了,就凭傅家母女这副鬼样子,少不得要被治一个殿前失仪的罪名。尤其是看到刘太后在傅家母女进来之后一直紧锁的眉头,她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进宫之前秦氏心里还怕得厉害,真进了宫她反倒不怕了。大不了伸头缩头一刀的事,他们秦家可没有孬种。

“太后娘娘,不是臣妇想打人,实在是她们欺人太甚。臣妇的女儿明明会弹琴,宋家姑娘却到处乱说,还鼓动其他人一起针对臣妇的女儿。可怜臣妇的女儿被她们逼得退了学,她们还不依不饶。臣妇实在是气不过,这才动了手。千错万错都是臣妇的错,和臣妇的女儿无关!”

刘太后眯着眼,一直在看秦氏。

秦氏不敢抬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宋二夫人抹着眼泪,“太后娘娘明察,臣妇的侄女分明是去劝傅姑娘进学的,哪成想傅夫人不问青红就是一顿打。我梁国公府是什么门第,我宋家的姑娘更是自小教养有方,怎么可能故意针对一个外地来的人。其中误会重重,傅姑娘不听解释一心以为别人害她。可怜臣妇那侄女白白遭了一顿毒打,还请太后娘娘为她做主!”

“你胡说!明明是你们欺人太甚,是你们又打又砸,我家的大门都被你们砸坏了,这可是很多人亲眼所见的。”

刘太后淡淡地看了争执的二人一眼,目光落在隐素身上。

“你是当事之人,你来说说事情起因经过。”

隐素遵旨。

她红衣素面,眼神清透,姿态丝毫不见怯懦。

宋二夫人心有惊疑,他们梁国公府地位卓然,太后娘娘不听信她的话,竟然让傅家的姑娘陈述,这是何意?

更让她吃惊的是隐素的陈述口齿清楚,言语间并不夹带私人情绪,恰如一个旁观之人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刘太后频频点头,又问她此事该如何解决。

这下宋二夫人更是心惊。

隐素道:“臣女不敢托大,也不懂京中的诸多规矩。臣女生在陲城长在陲城,在陲城妇人们拉扯打架是常有的事,要么是公有理要么是婆有理,要么是你吃了亏要么我是吃了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打打闹闹的指不定哪天就揭过了,万不会闹到衙门那里求县老爷定断。县老爷政务繁忙,民生大计刑事治安哪个都比市井矛盾重要,若是这等小事也要麻烦他,他如何能一门心思扑在更重要的大事上。”

“说的好。”

刘太后这一声赞,惊得宋二夫人差点趴在地上。

傻子都听得出来,太后娘娘分明是偏袒傅家。

为什么?

“她一个姑娘家都明白的道理,可惜却有很多人不明白。你们闹归闹,更要以大局为重。些许芝麻大的事就恨不闹得惊天动地,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宋二夫人听的是心惊肉跳,连忙磕头告罪。心里暗暗埋怨宋华浓爱出风头惹事上身,又恼宋夫人奸滑偷懒。

秦氏一脸茫然,她实在是没想到太后娘娘会帮她们。更没想到的是刘太后让宋二夫人退下后一改之前的严肃,面色柔和地让她上前说话。那双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眼神中带着笑意,声音也轻了几分。

“你是不是多宝?”

第14章 媚色天成

多宝是秦氏的小名,但已有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她。

她震惊抬头,圆胖的脸上全是错愕。

刘太后已从座位上起身,不用宫人扶着走到了她面前。上上下下将她那么仔仔细细地一打量,欣喜确认。

“你就是多宝!”

秦氏此时也认出了她,嘴唇都打着哆嗦,“你是芳姨?”

“放肆!”刘太后身边的老太监喝道,“岂可对太后娘娘如此无礼!”

“你们少吓她,不妨事的不妨事的,这可是哀家的多宝。”刘太后亲亲热热地拉着秦氏的手,亲自将她扶起来。

“芳…太后娘娘,臣妇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秦氏脑子有点乱,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小时候曾在自己家中住过两年的芳姨会是当今太后。

若是芳姨是太后,那当年跟在芳姨身边的壮壮哥哥就是…

圣上!

她心“咚咚”乱,显然被吓傻了。

隐素也是震惊,书里可没这一出。

当年后宫倾轧,圣上遭了歹人的毒手损了根基。刘太后假借带儿子出宫养病,实则遍访名医。那时不管听到哪里有神医圣手,他们就不远千里前往。哪怕是百姓闻之色变的山寨窝子,母子二人也去过。

秦氏的父亲医术好,但也实实在在是个山寨头子。母子俩乔装打扮又隐姓埋名,在山寨里住了近两年。

那两年时光双方相处融洽,似如一家人。

此乃皇族秘辛,自然是不为外人所知。

“多宝都长这么大了,还嫁了人,生了孩子。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哀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芳姨还是一点也没变。”

刘太后笑起来,摆了一下手。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孩童都到了快当祖母的年纪,她又怎么可能没有老。

后来她带着皇儿回宫,一路稳固后位直至皇儿登基。这些年她养尊处优,反倒越发怀念那时的种种。

她拉着秦氏不放,显然是很多话要说。

殿中的闲杂人等也被清了场,而隐素则被人带到了傅丝丝的宫殿。

世人都说傅丝丝受宠,隐素以为她的宫殿肯定是极尽奢华。没想到瞧着就是一个清幽小院,篱笆墙菜园子,还养了几只鸟。

这样的院子民间有很多,在陲城就随处可见。

“怎么?失望了?”一道戏谑的女声传来。

隐素抬眸看去,只觉得满眼皆是春色。

来人约摸二十多岁,浅蓝的广袖裙,墨云般的发松松挽在脑后,上面仅有一根通体润白的玉簪。那纤细的腰肢,饱满到让人脸红的胸。眉不画而墨,唇不点而红,一双媚眼如丝如雾,当真是雪肤花貌瑰姿艳逸。

这说是她的姑姑傅丝丝。

傅丝丝眼睛大而微微上斜,看人时带着极致的媚色。那媚色又不显得俗艳,一颦一笑都有着动人心魄的美。

“怎么看着还是这么傻。”

隐素从惊艳中回神,赶紧叫了一声姑姑。

傅丝丝翘着小指,牵着她的手进屋。

一进屋,立马像是掉进了锦绣堆。红木妆台玻璃镜,宫灯扇屏贵妃榻,玉饰摆件琳琅满目,桌案上水果点心应有尽有。

屏退众人后,姑侄二人诉说近况。得知刘太后和秦氏是旧识,且看上去交情不浅时,傅丝丝也是大感意外。

“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娘不是一般人。”

“我怎么没看出来。”

“因为你傻啊。”傅丝丝纤指戳着隐素的额头,嗔怪道:“在学院里被人欺负了都不吭声,她们让你写字你就写字,她们让你弹琴你就弹琴,凭什么听她们的!你怎么一点也不像我,若是换成了我,先撕了她们的嘴再说。”

隐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