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越说越兴奋,恨不得当晚就把孙女往穆国公房里送。

不得不说,林氏很会画饼。

张妙诗从小被她洗脑和画饼,这会儿已经有点心动,但一想到穆国公威严的样子和年纪,还有边关的荒凉,又生出惧怕和退意。

林氏年纪大了,午后都要小睡。

趁她睡着之时,张妙诗悄悄出了门。

隐素没想到自己的预言来得如此之快,听到张妙诗红着眼睛说完这些事之后,神色并无多大的变化。

“世子夫人,你帮帮我,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不是想让我主动开口将你留在国公府吧?”隐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一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你想要荣华富贵,想给别人当妾,却又嫌这嫌那。你嫌国公爷年纪大,你嫌边关荒凉艰苦。你想留在国公府,想陪在我年轻貌美的夫君身边。你这是想享富贵又贪图美色,你怎么这么会想?”

“世子夫人,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妙诗的脸红得都快滴血了,她自小被祖母教养,学着高门大户的小姐们行事说话,乍一听这么直白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隐素先前对她还不怎么厌恶,以为她是被林氏洗脑长大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想到居然也会耍这些膈应人的小心机。

“你如果没有这个意思,你就不会来找我。你应该求你祖母怜悯你,或者是去找国公爷劝说你祖母。但你没有,你反过来找我,难道不就是想让我可怜你,一时心软同意把你留下来?”

“我…”

“张姑娘,你回去告诉你祖母,无论你们有什么打算,注定都不可能成功。国公爷如果真想纳妾,早年就纳了,不可能等到现在。我夫君身子骨虽不算有多好,但我身体康健没有隐疾,说不定我能三年抱两,所以国公府的子嗣和爵位就不劳她惦记了。”

这话委实是说得又直接又不客气,张妙诗哪里敢接。

隐素已经冷了脸,命人送客。

张妙诗回去之后,不敢说自己去找隐素的目的,只说自己是去请安的。哭诉隐素如何说话难听,又如何不给她脸面。

林氏一听,大怒。

“你自小得祖母亲自教养,哪里是她一个乡野长大的村姑能比的。她也就是仗着生了一副好模样,若不然哪里入得了小公爷的眼。她也不思量着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成天缠着人家武仁侯府的二公子。如果不是命好小时候遇到了曾相国,又好巧不巧的是魏家的血脉,她哪里能嫁进穆国公府。”

“祖母,她什么都知道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张妙诗现在可不想什么穆国公老不老,边关苦不苦,她满脑子都是想出一口恶气的念头。

林氏最为擅长调、教孙女,当下又画大饼。

“你听祖母的,祖母必定要让你成为人上人。”

她借生病的由头将穆国公请去,又是忆当年又是感慨现在。心疼穆国公瘦了,说自己若不是年纪大了,必是无论如何也要跟去边关。

他们说话时,张妙诗一直在旁边侍候,又是斟茶倒水又是给自己的祖母喂药。林氏趁机夸她,说自己这个孙女最是懂事孝顺,侍候长辈也最是尽心。

穆国公皱了皱眉,没有接这话。

他以为林氏不死心,是因为还想把自己的孙女留在谢弗的院子里,万万没想到林氏已经转移了目标,打起了他的主意。

所以当他无意中听到府中下人的窃窃私语时,那叫一个震惊至极。

说话的是两个婆子,皆是府里的老人。

一个说:“林嬷嬷这次来,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年她就没少劝夫人给国公爷纳妾,明着是想让夫人抬举身边的人,其实她是想把自己的外甥女塞到国公爷的房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着这事。眼瞅着咱们世子爷不愿意纳她的孙女,竟然想让国公爷收了她孙女。”

另一个说:“真当别人看不出她的心思,她不就是盼着咱们世子爷不好,好让她的孙女生下个一儿半女的,继承国公府的一切。到时候他们张家奴才翻了身,那可真成了国公府正儿八经的亲戚了。”

“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好性子的,若真有那一天,不知要被张家那一大家子逼成什么样子,怕是在府里都没了容身之地。”

“诶!”

听到这些话,穆国公简直惊呆了。

他一想到之前的情景,眼神慢慢变冷。方才没有多想,眼下细细思来可不正如那两个婆子所说,嬷嬷是故意让自己的孙女在他面前露脸,只怕真是有这样的打算。

当下他就命人把林氏祖孙给送出了府,任凭林氏做戏说要和他道别,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出面,一应送客之事都交给府中的管事去办。

然而当天夜里,他一人宿在了书房。

谢夫人送的汤他没喝,送的新被褥等他也没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谁都知道他和谢夫人在闹别扭。

明明林氏祖孙是他亲口下令让人送走的,从头到尾谢夫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所有人都知道他之所以生气必然和林氏有关,却没有人知道他真正气是什么。

这一夜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府中气氛低迷。

隐素和谢弗一早去给谢夫人请安时,谢夫人的气色很不好。夫妻俩略坐了一会后,谢弗先行离开,隐素则陪着谢夫人诵了经又抄了经。

檀香最是能平心静气,诵经抄经也是如此。如此这般之后,谢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一些,笑着说还是有儿媳好。

婆媳俩相处融洽,一旁的石娘自家夫人终于展了笑道,自然是无比欣慰。

谢夫人到底心疼儿媳,道是新婚三日最累人,让隐素回去歇一歇。

隐素也不矫情,乖巧告退。

回到新房,谢弗不在。

她想了想,直接去到之前的院子。

远远看到穆国公背手站在树林的入口处,不知在想什么。那威严肃穆的气质,凛然笔直的身姿,让人见之肃然起敬。

她脚步略有迟疑,又继续往前。

穆国公听到动静,回头。

“听声音我想着应该是你。”

习武之人听音辨位辨人,她和谢弗的脚步声肯定不一样。

“父亲是来找世子的吗?”

“你可知这树林是怎么来的吗?”

两人同时发问,隐素愣了一下。

她第一次来找谢弗时就觉得这树林有点奇怪,倒不是说里面的树种得有多么珍稀,而是这样的树林不太应该出现在一个世家大宅之中。若是别院也还罢了,这可是正宗的国公府邸,为什么要种一片林子?

穆国公上前,抚摸着一棵树。

那树不算粗,笔直修长。

“这是长生出生那年,我亲自种下的。”

他声音低了下去,“长生是弗儿的小名。从穆国公府建府那一日起,府中每有子嗣出生,其父都会在这里种下一棵树。”

原来是这样。

所以这一片树林,代表的是谢家代代累计的人数。这些树粗壮不一,有些已逾百年,最小的是穆国公面前的那一棵。

前人早已作古,化成白骨忠魂,唯有这些树依然生机勃勃,年年岁岁地屹立不倒。或许这就是谢家先祖种树的初衷,借以希望谢氏精神永远常青。

“长生四岁时想要学武,我便自己那棵树上砍下一枝,给他削了一把木剑。他六岁那年身子又弱了一些,连那木剑都拿不动了…”

隐素心下发涩,当时他该有多么难过。

一个父亲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身体日渐衰弱却无能为力,那种痛苦旁人无法感同身受。如果他知道自己亲生的儿子早就不在了,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摸着那棵树,目光爱怜。

“你看这树现在长得多好,正如弗儿一样出色。”

长生,弗儿,他的叫法分明是不同的。

隐素心紧了紧,以为他还要继续往下说时,没想到他话风一转,说起这些年他常年不在京中,谢夫人一个人独自支撑着国公府的辛苦。又说他离京之后,希望他们小俩口好好照顾谢夫人。

“你母亲身体不好,心思也重。她喜欢你,也愿意听你说话,你以后没事多陪陪她。弗儿也是个心里容易搁事的,他看重你,你平日里多对他上心一些。我走之后,他们母子俩就拜托你了。”

隐素点头,重重应下。

即使他不吩咐,自己会也这么做。

他欣慰离开,挺拔的身形是那么的坚毅。

有风吹过,吹起林中树叶“沙沙”。

隐素听到有人靠近,却没有回头。熟悉的气息随风而来,将她包围。她知道来人是谁,身体微微往后靠。

望着那远去的高大背影,道:“我觉得,他可能什么都知道。”

第83章 种树

“我和谢长生, 长得有点像。”谢弗说。

这一点,隐素早就想到了。

穆国公最后一次见自己的儿子谢长生,是在谢长生六岁那一年。等到他三年后再回京, 谢长生已经病逝。也就是说, 从那以后他再见到的人都是谢弗。

谢弗和谢长生的长相必有相似之处,若不然再是经过三年光阴日新月异的变化,也不可能瞒天过海。

“所以你们才成为了母子。”

“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

隐素以为是谢夫人当年不愿意接受亲生儿子死亡的事实, 更怕自己膝下无子失了倚靠, 所以才会收养一个和自己儿子相似的孩子。

只是听谢弗的意思,应该不是这样的。

“母亲是临时起意, 并没有事先筹谋。”

“临时起意?”

“嗯。”

其实十一年的那个雪夜, 并非他第一次见到母亲。

在此之前他已在寺庙周围藏身数日,为的就是偷拿一些香客们进供的祭果食物养活自己还有那些跟着自己的小伙伴。

那一年的冬天极冷极漫长,山下的百姓很多人自己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人愿意施舍给他们。他知道那座寺庙的香火不错,借着自己灵活的身手地藏匿其中。

他是在暗处见过母亲,还有谢长生。

母亲最是耐心温柔,不仅会亲自做饭菜, 还会念佛经讲故事。他最喜欢躲在那墙根底下,听着屋子里传来的温言细语气。

那时他会想为何同是母亲,那个女人和母亲却完全不一样。他想有一个像母亲那样的母亲,也羡慕被母亲照顾呵护的谢长生。

谢长生很安静, 很白很瘦。

有一回他又躲在暗处看他们时,母亲和石娘刚好不在。谢长生突然看向他藏身的地方,四目相对时他才发现他们的眼睛长得极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