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之上,显然不是探究烛阴煞气的合适地点。

上方的打斗还在继续,褚青霄也不知道宋归城等人能坚持多久,他得珍惜众人给他争取来的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困惑以及泛起的些许不安。

在那时再次朝着深坑的底部下移。

……

双脚落地的瞬间,褚青霄悬着的心踏实了不少,其余众人也在这时接连下到深坑的底部。

一行五人看着神坑中的场景,都有些暗暗心惊。

汹涌的黑气翻滚,让众人的视线受阻,但却依旧可见,那些黑气一次次的冲击着前方的道观,却被那插在道观周围的利剑散发出来的剑意所逼退。

这样的战斗不知已经持续多久,一些长剑已经被腐蚀大半,但当黑气袭来,锈迹斑斑剑身依然费力颤抖,激发出所剩无几的剑意。

就像是那战场已然力竭的士卒,依然勇敢的朝着袭来敌军挥起刀刃。

在上方俯视还不曾感受到,此刻置身其中,那种扑面而来的悲凉感却是真真切切。

“我们得快一点,宋统领他们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褚青霄沉声言道,目光看向那被黑气包裹其中的破败道观。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虽然他们对于宋归城的立场已经有所怀疑,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也只能相信对方。

毕竟无论怎么看,以祝渊为首的烛阴,才是他们目前最大的麻烦。

众人朝着那道观所在的方向走去,滚滚的黑气在越靠近道观之处,便越是浓郁。

楚昭昭的面色难看,显然难以抵御如此磅礴的烛阴煞气,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

正气喘吁吁时,一只手却忽然伸出,将她拉入了过来。

楚昭昭心头一颤,回过神来,便看见那只手的主人正是褚青霄。

“楚姑娘,这些黑气似乎在避让着我,你靠着我,应该能缓解不少。”褚青霄在这时说道,显然他也察觉到了楚昭昭的异状,方才会在这时出手。

此刻楚昭昭的身子几乎贴在褚青霄的身上,这般近距离,让楚昭昭脸颊有些泛红,她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对方干净的侧脸,此刻看来,莫名的好看。

又想着方才在峭壁之上对方舍命相助,她的心跳不免快了几分。

但这般旖旎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楚昭昭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后跟着的褚岳山孙宽以及王澈三人。

他们丝毫不受这处翻涌的黑气的影响,脚步平稳,速度也还算轻快。

楚昭昭的心头一沉,那一直困扰着她的愧疚感再次翻涌上了心头。

“青霄……”

“你有没有想过这事过去之后,要做什么?”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褚青霄闻言也是一愣,他的一只手伸出,放在楚昭昭的腰身,扶着对方,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以前啊,我总觉得我爹胸无大志,只想待在这小小的武陵城,每日有酒喝有肉吃,就心满意足。”

“我就想啊,我日后一定要出去看看,能学武便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能读书,就做个能治世的大官。”

“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

“那些大事,是留给大人物们做的。”

“我没那本事,我只想守着我的一亩三分地,和我爹,我舅舅在一起……”

“若是能平安度过此事,我就待在武陵城,接我爹的班,好好攒钱,给他买个大院子,哦,对了!还要给我舅舅娶个媳妇!”

“再在院子里栽上几棵桃树,一道春天,桃花开满院子,果香扑鼻,到时候我学着做些桃花酿,你若是有空可以和念霜一起回来,我请你们喝酒,若是没空,我也可以让人送些过来……”

少年这样说着,脸上洋溢起灿烂的笑容,仿佛就已经看到了他自己描述中那平淡却又美好的未来。

可他越是如此,楚昭昭心头的愧疚便越是浓郁。

“那……那如果。”

“我是说如果……”

“你一定要离开武陵城呢?你……”

“你其实也可以想想,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很多你没见过的风景。”

“而且还有小师叔,她现在已经是青雀峰的峰主,是天悬山未来的掌教,她也很想念你,你若是去寻她,旁的不说,这一辈子也能过的锦衣玉食……”楚昭昭把头压得很低,嘴里这样说道。

褚青霄闻言奇怪的看了一眼楚昭昭,他眨了眨眼睛,玩笑道:“楚姑娘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放在以往,听闻这话的调侃,楚昭昭大抵会暴怒而起,对着褚青霄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臭骂,但此刻的楚昭昭却显然已经没了这般心思。

她把头埋得更低些许,不知道如何回应。

“到了。”褚青霄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楚昭昭一愣,抬起了头,看向前方,却见在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走到了那道观的外围,眼前是一柄柄倒插入地面的长剑。

身后的褚岳山三人也走了上来,瞥见褚青霄与楚昭昭这身子贴着身子的亲密模样,褚岳山几乎笑得合不拢嘴。

楚昭昭也意识到了不妥,赶忙站直了身子。

但此处已经是深坑的中心地带,煞气涌动得厉害,她不敢离得太远,只能就站在褚青霄的身旁,肩头贴着肩头。

褚青霄倒是没有心思多想,他看向眼前的道观。

道观已有半数塌陷,剩余的一半看上去也破败不堪,他反复看了半晌,却也并未发现有任何人迹的存在。

“这哪里有什么道士啊?”孙宽也凑到了道观前,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嘴里疑惑的嘀咕道。

褚青霄亦皱起了眉头,目光却忽然瞥见,道观前那一排排枯死的桃树中,竟有一棵桃树顶端还生有新枝,那点点翠绿在这破败场景里显得格外扎眼。

他并不确定那棵桃树代表着什么,但显然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去那里!”他指了指那处,朝着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正要迈步。

可眼前却忽然一花,一道身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拦在了众人的跟前。

那人穿着一身红色衣衫,模样俊俏皮肤白皙,赫然便是烛阴的巫祝,祝渊!

“青霄,没必要这么着急吧?”祝渊看向褚青霄,语气平和的言道。

而随着他说出此言,一道浑身裹挟着黑气的身影猛然从地宫之上跃下。

轰!

一声闷响荡开,黑影落地之时,巨大的冲击力,让众人脚下的地面都在隐隐颤抖。

但这十丈高的距离,对于黑气包裹的身影而言,却仿如履平地一般,他的身子稳稳落地,然后一道身影就在这时被他从手中抛出,在地上一阵滚动,于众人的身前停住。

赫然是那西洲剑甲的统领——宋归城。

此刻的宋归城身上的衣衫破损,手中的长剑折断,露出的上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弥补,浑身鲜血淋漓,模样甚是狼狈。

“宋统领!”看清对方的模样,众人的心头皆是一惊。

而于此同时,他们的身后也在传来数道闷响。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那些模样狰狞的永夜神卫也在这时从地宫中跃下,而他们的手上大都提着一两道人影,赫然便是刚刚未有来得及跟上众人的曹叔功一行人。

“爹!”王澈的脸色骤然一变,一眼便看见了被一位神卫听着的浑身是伤的王大贵。

他心头焦急,几乎忍不住就要上前,却被一旁的楚昭昭拉住。

两道黑气于此刻在永夜神卫的跟前凝聚,知县周恒秋与县令的身影浮现,二人的脸上的神情冷漠,仿佛不认识众人一般。

仙灵伸出手,朝着身后的神卫示意。

那些神卫便将手里提着的曹叔功与王大贵等人扔了出来,众人倒在了褚青霄等人的跟前,他们的模样都甚是狼狈,气息也极为萎靡,显然在方才的战斗中都受了不小的伤势。

唯有洛先生看上去虽然狼狈,但身上的衣衫却保存完整。

他也是唯一一个众人之中此刻还能站起身子,他从地上爬起,抬头神情复杂的看向仙灵,想要说些什么,但话未开口,便听对方言道:“泰安。”

“你很快就会理解我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洛先生却摇了摇头:“我不理解……”

“仙灵,你不是这样的人,烛阴是恶神,他们……”

“烛阴的恶只对敌人,但仙灵姑娘如今是我烛阴的族人,烛阴岂会苛责?”洛先生的话还未说完,那位巫祝大人便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迈步走到了众人的跟前,目光扫视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洛先生的身上。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研读你们人类的历史与先贤巨著。”

“你们先贤提出了很多在我看来很有意思的见解,关于世界,关于个人,也有关于家国的。”

“其中让我很有感触的一句话是,君轻民贵。”

“先生是这武陵城里最有学问的人,你认为此言何解?”

洛先生皱起了眉头,他看着眼前的巫祝,沉声道:“社稷之事,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故为君者,当以民为贵,民自拥戴,反之为君者若暴虐无常,自有人当揭竿而起,社稷危矣!”

“说得好!”祝渊面带笑意,对于洛先生的话拍手叫好:“君为仁君,百姓才需拥戴,可如今你们大夏的那位君王是仁君吗?”

“诸位被困此地已有多久时日了?可曾见一位朝廷援军来救?既朝廷置你们不顾,你们又何苦为其效忠,如仙灵姑娘一般弃暗投明又有何错?”

“军队调度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王庭的援军或许调配不够及时,但这并不代表王庭会置我们于不顾,阁下也不必在这里危言耸听!”洛先生面色阴沉的言道。

“一朝一夕?”可听闻这话的祝渊就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发声大笑起来。

那略显癫狂的笑声,让在场众人都听得有些心头发憷。

好一会的时间之后,他终于收声,然后目光越过众人看向褚青霄身后站着的楚昭昭言道。

“那位姑娘不是从天悬山来的吗?”

“不如诸位问问她,今夕何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