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诸架着曹孟德,眼睛却满是复杂地看看曹昂。最终狠狠地咬咬牙,对手下虎卫军说:“随本将护送主公去北营!”

说完自己把已经有苏醒征兆的曹孟德扶上马背,在上马后许诸看了眼曹昂张张嘴最终只说了句:“大公子,保重!”

曹昂笑着点点头,转身上了一匹亲卫让出的马匹,对着自己带来的人振臂一呼:“将士们,随我断后!”

渡河的张绣部眼见着曹孟德已经停步,又被忽然冒出的援兵带走,不由气恼交加,在渡河部队刚过一半就与曹昂所领亲兵短兵相接。淯水畔一时间金铁交鸣,血肉飞溅,打得好不惨烈。

而在淯水不远处被曹孟德认为是可能是张绣安排了伏兵的山坡上,蔡威正抱臂而立,看着脚下血色弥漫的战况,眉梢微挑,嘴唇轻抿。他身边青衿不解地问道:“爷,随行那么多马匹为什么曹子修出让的是自己的马?”

蔡威抚着下巴:“青衿,萧图没告诉你许都军中马匹多为河北马吗?河北马比之大宛马耐力不差,但速度不行。如今所来军马坐骑中只有曹子修的马是大宛良马。”

青衿点着头有些迟疑地问蔡威:“爷,咱们就真这么光看着?”

蔡威不为所动继续瞧着战局:“曹子修倒是个人物。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居然能力战至此,啧,我要是张绣的人,我就退后五十步,放箭以待。”

蔡威话音刚落,坡下张绣人马像是听到蔡威指导一样,竟然真的缓缓后撤,弓箭手也渐渐靠前,看架势,真有按照蔡威点子办事一样。

蔡威见此脸色骤然古怪了下,咬牙冲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很有痞气地嘀咕了句:“老子平生最恨暗箭伤人!但老子更恨仗着自己三两功夫,在我眼前头玩明箭伤人!”说完蔡威手一抬,四下山坡“呼啦啦”站起近千人,各个箭在弦上,尖指坡下,只待蔡威一声令下,就可万箭齐发。

蔡威瞧着眼四周,伸手接过青衿递来的长弓。手搭四支雕翎箭,弓张如满月,箭去如流星,四支羽箭对着张绣营中四个弓箭手“呼啸”而去。然后意料之中的三人被钉住咽喉,当场毙命;最边上一人却被箭锋擦开大动脉,血流不止,抽搐倒地,眼看亦是命不久矣。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坡下众人一时愣怔,不知如何反应。

而坡上始作俑者蔡威则眉头微皱小声喃喃:“果然四箭齐发还是不到火候。我二姊说李广的连珠箭到底是不是杜撰啊?”喃喃完毕,蔡威眼中精光闪烁,看向脚下暂停的战局,扬声喊道:“曹大公子,给你两刻钟时间!若是突围不出,就当蔡某识人不明了!”

坡下的人听到蔡威这一嗓子以后都下意识抬头向上:朦胧的夜色里只看到坡上隐隐绰绰的人影和近千张上弦的弓箭,但说话那人的模样面容却一丝也看不清晰。

说话的蔡威却对坡下情形看的一清二楚,趁着众人抬头一怔忪的功夫,蔡威举起的手忽然猛然劈下,坡上立时千箭齐发,黑压压一片箭雨向着坡下刚刚分开厮杀的人群兜头而去,看阵势仿佛完全不分敌我。

“曹子修,你眼神儿没那么好,别打量了!我是敌是友?等你突围出来以后再仔细琢磨不迟!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走?”

漫天“嗖嗖”的箭鸣声中,蔡威的声音不甚清晰,但却被点到名的曹昂听了个真切。在最初的惊慌过后,曹昂咬牙瞧着突如其来的箭雨,攥着拳头狠啐了一口:赌了!

“将士们,向那边山坡靠拢!”

曹昂一嗓子吼出,身边亲卫便急速地变换阵型,由断后的之字长阵改为锥阵冲锋,曹昂一马当先,以向天赌命的架势向着箭雨来的方向狠冲过去。

张绣部队先是毫无征兆出现的蔡威乱了心神,接着又被抓住时机骤然回冲的曹昂打乱阵脚,再加上主将张绣此刻正在前营和典韦所部纠缠,一时人心浮动,士气骤减,隐隐有颓败之势。负责此处追击的将领王文见到己方态势以后,很不甘地下令后撤离开坡上弓箭射程:他是明明白白地看出来坡上这位不知何方神圣的,已经是铁了心地要从他手里抢人。那么多弓箭手,那么些箭矢,铺天盖地一同而下,竟然都如长了眼睛一样,对上的都是他的人。曹昂那边连被流矢误杀的都没有。若不是这人纯心跟张绣将军过不去有意结怨,就是这人手下当真有一批箭术惊人的弓箭手。

不过若是真的只因为这种推测就让王文放弃对曹昂的追击显然有些小瞧他,他能在胡车儿事败以后顶替胡车儿负责后寨围堵之事,已经能说明这人不是个脑袋不怎么样的主。所以王文在看着手下撤出蔡威射程以后,眼泛杀机看向曹昂,在重新组织弓箭手以后,自己也挽了强弓说道:

“杀此人者,赏金封爵!”

刚刚杀出包围的曹昂还没等喘匀一口气,就听身边护卫一声清喝:“公子小心!”接着自己就被人从马上扑下,“噗咚”一声滚在地上。下一瞬自己战马就“咕咚”一下栽在地上,马的后颈、腿部、胯部均中羽箭,伤重垂危,看样子是再难前行。

观战的蔡威见此后眼睛一闪,抓过弓箭对准地上刚刚坐起曹昂,在青衿诧异惊骇的眼神中松开弓弦,雕翎箭奔着曹昂咽喉直冲而去。曹昂听到风声扭头时,对着此景只觉头脑空白,浑身发僵竟然丝毫动弹不得。他身边亲卫也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此箭呼啸而来,顷刻就到了自家公子近前,下一眨眼就是公子血溅五步,横尸当场。

就在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出现,蔡威这支被所有人认为是夺要曹昂性命的一箭在距离曹昂一步之遥时钉上了斜刺里一支不知从何处放出的暗箭。两支雕翎箭在曹昂咽喉前立起一个弧度后同时落地。死里逃生地曹昂看着这一幕有些后怕地喘了口气,起身给上头蔡威送了个感激的眼神儿,然后就在护卫扶持下继续往蔡威方向前进。

可惜受感激人却全当没看见他举动。蔡威眯眼看着王文想是被刚才的冷箭激怒,已经垂放在身侧的右手在看到曹昂前行后又举了起来。在一阵铺天盖地援护性质的箭雨下,曹昂和身边所剩无几的亲兵终于突围出王文的射程范围以外,正式靠拢到蔡威所在山坡底下。

远处的王文看着淯水河畔满地的尸首咬牙切齿地盯向蔡威,蔡威却仿佛什么也感受到一般把手支在嘴边冲王文很关切的喊了句:“王将军,往南看!宛城城头的火漂亮吗?”

王文听言骤然一惊,转头向南就见自家宛城城头一片火海,就如刚才曹营的中军帐一样!王文又惊又怒,“呼”的一下转过身,呼喝着收拢残兵,也来不及在理会曹昂,赶紧向宛城方向驰援。

蔡威见此却没打算立刻追击,反而挑着柳叶眉瞧着王文的撤离方向似笑非笑。

一旁青衿带着曹昂向蔡威缓步走来。跟在她身后已经脱困的曹昂此时正眉头微蹙地打量着蔡威:眼前这个男人身材颀长,步履间雄行阔步,英气逼人。但面容却姣好如女子:柳月细眉,水汪美目,秀鼻薄唇,乌发雪肤。这张很容易让人想到“柔弱静美”的脸让曹昂凭白生出几分面善感,但他却极其肯定自己此前不可能见过这个人以后不留一点印象。

这个男人集傲气、痞气、义气于一身。在莫名其妙的时间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点,所办事情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曹昂不得不困惑戒备,很是警惕地看向蔡威。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被发问的蔡威却全然没有在意曹昂的纠结:也是,曹昂现在在他的地盘他的手里,他根本用不着提防戒备。他在上上下下瞧了人家一会儿以后,很神秘笑着略过曹昂的问题,转而没头没脑说了句:“曹子修,还能上马吗?”

曹昂一愣,随即思路急转答道:“若是追击,可以再战。”

蔡威笑着摇头后很自来熟地搭上曹昂僵硬的肩膀:“不用再战。只能骑射就好。兄弟我今儿请你看场戏。戏名就叫:‘灭口’!”蔡威话音一落,曹昂就听到坡下隐隐约约又传来一阵喊杀声,仔细听竟然是王文刚刚撤离的方向传来的。

曹昂下意识地转向蔡威:“你还安排了伏兵?”

蔡威微微耸耸肩:“王文不是傻子,宛城火一起,他不是要原路返回找张绣汇合就是改道宛城,直接救援。你从营寨而来,驰援你父亲肯定不会只带这些亲卫来。大队人马在后头吧?王文若是和张绣汇合,岂不是正巧碰到你的援兵?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蔡威说完瞧了眼脸色古怪的曹昂又把眼睛转向了声音来的方向。那里萧图正带人和王文回师宛城的部队厮杀。厮杀的原因就如蔡威说的那样是一次灭口,而厮杀的过程却的的确确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萧图带领三百轻骑等在淯水到宛城的必经之路上,衣甲鲜明,刀兵锃亮,像早又预谋的猎人一样候着猎物自投罗网。而堕了士气又追丢曹氏父子的王文就是萧图此番最大的目标。

王文堵在曹营后寨追击曹孟德时带出军士不下千人,一路厮杀到淯水和曹昂交锋也有八百。除去与曹昂对战时伤亡的人,蔡威一番漫天乱箭就让他人马损失的还剩不足五百人。

五百对三百,这个帐表面看上去是占优的。实际上战场中,两军交锋,一旦一方士气溃散出现颓势,再想挽回难如登天。王文就是在这种局势下碰到了受令灭口,不留俘虏的萧图。

萧图是个怪胎,对着政治世故反应总是慢板怕,但对军情军机处理却得心应手,无师自通。他在王文部队出现时根本没有按照常理互相报名、布阵、宣战,而是在王文部接近自己射程后又给王文下了一次箭雨,然后也不等王文反应,抽刀扬鞭,大喝一声,飞马向王文本人杀去。他身后三百弟兄亦是紧随其后,如潮黑水般涌入敌阵。

这是宛城之战一场极其不起眼的遭遇战,没有名将陨落,没有红颜枯骨,只是战场单调的血肉横飞和往来军士的惨叫呼喝。这场遭遇战中,张绣部下损失惨重,主将亡没,完成突围者不过一百;萧图所带三百人,三十七人阵亡,伤者无数。这场遭遇战之后,谋划者蔡威手划地图,对着他对面的曹昂语气幽幽地说了这么一段话:“天下之乱久矣。唯以战止战,以兵弥兵,方能正道。然将士无辜,人命可贵!威见多了离乱兵戎之苦。今日之约既有蔡威之私心,亦有万民之祈愿。若他年事成,万望大公子记得:惜人、纳贤、抚民、爱将、慰军、慎兵。”

刚和蔡威达成一桩惊世协议的曹昂被他此言震的心神一凛,站直身子郑重其事道:“今日之言,出尔口,入昂耳,决不为六耳所知。曹昂立誓:蔡公之言,曹昂字字铭记于心,行之于身,传之于后。若违此誓,昂当万箭穿心,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