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

伏黑甚尔神色麻木的想着,抱起怀中的人想要离开。

但疑似已经陷入癫狂的少年却拦住了他,六眼可怖的大睁着:“你要带他去哪儿?”

“跟你没关系吧。”伏黑甚尔声音嘶哑的回答着,没有焦距的眼睛呆怔的在伏黑瑛二的面容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冷漠的看向他,“怎么,你已经把他逼成了这样,还想在他死后继续控制他吗?”

五条悟雪色的眼睫飞快的颤抖了一下,颤栗的瞳孔似乎能让人感觉到他内心的动摇,甚尔的这句话杀伤力又有多么巨大。

但他仍然伸开双臂拦在男人面前,一动不动盯视着他怀中之人的眼睛散发出可怕的专注力,似乎能将那人盯出一个洞来。

“他没有死。”

他像是狂信徒一样执迷不悟的低声说着,撒满碎冰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的看向甚尔,“把他给我。”

伏黑甚尔眸色一暗。

这小鬼刚才也是这么说的。突然就冲着半空狂吼起来,好像真能看到什么似的。

他看到了什么?

记得他刚才说……灵魂?回去的路?

男人看了眼怀里悄无声息的青年,在下意识感到心口撕裂般疼痛的同时,双手情不自禁的又将他搂紧了些。

……如果诅咒灵魂那种事真的有用,瑛二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毫无动静?

“疯子。”他最终只是这样冷漠的评价着,换了个方向就要抬步。

“我说——把、他、给、我!”五条悟横跨一步又挡住了他,爬满血丝的眼睛里瞳孔紧缩,蓝眸森寒恫然。

伏黑甚尔猛地搂紧瑛二的肩膀,冷绿色的眼睛阴鸷的可怕,嘶哑的嗓音里压抑着濒临爆发的危险感:“你·做·梦。”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的对峙着,紧绷的空气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伏黑瑛二的身体忽然亮起了光。

伏黑甚尔和五条悟均是一愣,接着不约而同的将震惊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心底又倏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在他们目不转睛的凝视下,蓝发青年的尸身逐渐被柔和的光晕包裹,紧接着,就是那样突如其然的——

他的整个身体忽然化作了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在甚尔惊惧的注视下慢慢聚集到他身边,神奇的融入了他的身体。

“什——?!”伏黑甚尔慌乱了起来,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绒球一样胖乎乎的光团,只是每当他的手与其接触,那些光团就会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轻松融入他的身体。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光团便全部消失了。

只留下伏黑甚尔满脸怔忡的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自己手中染血的和服,神色一片空白。

“生命力……?”

对面的五条悟忽然发出了饱含震惊的低语。

“什么?”伏黑甚尔立刻抬头,蹙眉打量着他那双特殊的眼睛,“你说生命力?”

那不是瑛二的术式吗?

五条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一样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脸上迅速的闪过惊愕、愤怒、不甘、恍惚、悲凉等等一系列难以言说的情感,复杂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到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收敛起来了。少年面无表情的望着甚尔怀里的、伏黑瑛二唯一留下的东西,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用力到指关节都一片惨白,看起来随时能像猛兽一样暴起,将它们从甚尔怀里夺走。

然而最终,他却一点一点脱力般的将拳头松开了。

“……哈。”

仿佛突然便想明白了一切的少年低下头,轻轻发出了一声自嘲的嗤笑。

“原来你早就什么都计划好了……无论是死在我手里也好,还是在那之后把肉体中剩下的生命力全都给这个男人也好……”

“你说……什么?”伏黑甚尔闻言,不由得露出了惊愕又怔愣的神色。

五条悟抬眸瞥了他一眼,忽然古怪的咧嘴笑了。

“你也多少有所感觉吧?哈哈,那家伙可是提前在体内写下了术法,不惜将整个身体的生命力都提取出来,注入你体内,就为了让你成为他生命的延续呢。”

“让我成为他……生命的延续?”

伏黑甚尔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衣服,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双手。

那些光点带来的改变是立竿见影的。

最明显的就是,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体内似乎也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连视野都比以前低了不少。

他这是……变矮……不,年龄变小了?

男人这样不确定的想着,活动了一下突然就松快无比、仿佛凭空年轻了好几岁的身体状态,脑海中却不期然的想到这是瑛二以自己的……遗体为代价,才得以办到的。

于是下一刻,深厚的痛苦和绝望如期而至,伏黑甚尔用力抿直唇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窒息感。

五条悟对他苍白的脸色视若无物,自顾自喃喃低语着:

“是啊,他了解你,不舍得让你跟着他去死,也了解我,知道我会诅咒他,所以干脆一石二鸟,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身体彻底消失,这样他就再也回不来了……除非——”

少年突然顿了顿。

他紧接着闭上眼睛,讥讽又苦涩的勾了勾唇角,“……我也是够天真的,居然都没想一想,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提前计划好一切。”

伏黑甚尔无言的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移了视线。

有好一会儿,少年和男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茫然的盯着不同的地方发呆。

最终,先回过神来的是伏黑甚尔。

他面无表情的回归了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没有再看五条悟一眼,只是将瑛二在这世上最后的遗物小心收好,然后便拿着刀准备离开。

在走出几步之后,他身后的少年忽然问他:“你不想杀我了吗?”

“……已经无所谓了。”伏黑甚尔沉默了一下才如此回答,懒洋洋的将刀架在了肩膀上,没有被看到的绿眸中毫无光亮,“那家伙控制欲很强,他不会想让别人插手对你的管教的。”

五条悟呼吸一窒,显然是想到了伏黑瑛二管教自己的方式——怎么可能想不到?违背那个人的期待招致的惩罚是如此严重、如此令他痛苦,自己的咒力杀死最爱之人的触感,他这一辈子也忘不掉。

“你不杀我吗?”随口说出一句戳心窝子的话后,甚尔又如此反问道。

少年现在已经成了当之无愧的最强,想要杀他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了。”五条悟低声回答着,昔日神采飞扬的六眼中一片空茫,“我也不想再做让他讨厌的事了。”

是吗?

伏黑甚尔无声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除非】。

他回想着五条悟说到伏黑瑛二用献出生命力的方式让自己的身体消失,所以再也回不来的时候,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那句“除非”。

虽然少年及时把话截断了,但重新陷入黑暗中的伏黑甚尔,自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丝重见光明的机会。

除非什么?

男人这样思考着。

难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肉体都已经消亡的瑛二复活吗?

这个疑问在之后的十数年内一直萦绕在伏黑甚尔心头,让他在麻木不仁的活着的同时,又始终抱着一线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的幻想。

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了伏黑惠在学校里有个前辈,一个可以称得上是五条悟的远亲的少年——乙骨忧太。

那时他想,他终于知道那个“除非”是指什么了。

夏油杰在山脚下找到了五条悟。

“悟!你没事吧?!”一直挂心着友人的少年快步走向他,同时警惕的巡视着四周,“那个可疑的男人呢?干掉了还是——”

他的询问声戛然而止,惊愕的看着坐在台阶上的神子转过头,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滑下一行晶莹的泪珠。

“……悟?”从没见过鸡掰挚友如此情状的少年惊呆了,一时间竟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你、你……发生什么事了?”

“天内怎么样?”雪发少年对他的疑问充耳不闻,抬手随便擦去眼泪,站起来语气自然的问道。

“她就在那边,黑井小姐在陪着她。和我们预料的一样,她还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夏油杰发誓自己从没如此迅速的回答过挚友的问题。

“是吗。”五条悟沉稳的点点头,转身就朝他说的方向走去,“那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五条家会把她们送去国外的。”

夏油杰露出了惊悚的表情,飞快的抬头找了一下太阳。

——因为!那个五条悟!居然如此正经!!如此可靠的在试图帮忙?!

这正常吗?!这不正常!!

“杰。”前面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

“嗯?什么,悟?”还在辨别太阳落山方向的夏油杰“唰”一下回头,眯着眼露出最耐心友善的笑容。

在他的注视下,高挑的少年回过头来,无比平静的对他说——

“我要,统治咒术界。”

夏油杰:“……哈?”

没有理会挚友一脸“你没吃错药吧?”的欠揍表情,五条悟扭头继续朝前走着,六眼中缓缓沉淀下惊人的觉悟,和内里更深层次的疯狂。

在这一刻,少年终于确定了自己未来唯一要走的路。

他要成为当之无愧的最强。

强到就算要选择诅咒做自己的伴侣,也不会有任何人胆敢违抗。

数年后。

“惠——差不多该走了哦?”

棕发少女站在玄关,扬声催促着自己的弟弟。

客厅内,海胆头的少年加快速度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提起书包就准备往外冲。

“惠,等等!”

一位气质飒爽的女人叫住了他,从卧室里拿出了一件男子国中生的秋季校服外套,笑着披到了他身上:“今天会降温,还是穿上外套比较好。”

“谢谢……遥小姐。”少年略显窘迫的想要后退,但最后又顾忌着什么,只退了半步就停了下来,乖乖配合女人穿好了衣服。

“惠——”

“那个、津美纪在催我了,遥小姐再见!”听到姐姐再一次催促的少年如释重负,急匆匆的道了别便冲了出去,颇为狼狈的逃开了女人还想替自己整理衣领的手。

并不是反感这种宝贵的善意,只是青春期的别扭少年在面对纯粹的关爱时,难免会显得不够游刃有余。

他来到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身边,和她一起赶往学校,顺手自己理了理衣领。

整理到一半,独属于少年的纤长手指不小心触摸到衣服下的翻盖吊坠,忍不住珍惜的隔着衣服摩挲了一下。

早安……

今天也请多多指教了,“树之精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