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疗养院,403室。

女人被束缚带绑在床上,形容枯槁,像被丢弃的一捆树枝,看不出有任何挣扎逃脱的可能性。衰老的面容,干枯的白发,完全和床头病历卡上写的年龄相悖。

——周莹莹,19,女,于12月30日因器官衰竭入我院治疗。已确诊精神分裂,具有严重自残倾向……

年轻的灵魂,被囚禁在一副行将就木的躯体里。

此刻,周莹莹完全是靠呼吸机维持微弱的生命体征,瘦的皮包骨,找不到可以扎针输液的血管。

明亮的白炽灯直直照射到她的脸上,但黑洞洞的眼窝空无一物,她给不了任何反应。

全身唯一有动静的只有微微翕动的嘴唇,她像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祷告词。

“厉局,这位就是千元村事件的唯一幸存者,最近几天她的家人突然联系不上没来看她了,可能是这个原因,她原本好转的状态有些恶化,幻觉更频繁了,整晚整宿地不睡觉……”

年轻医生抬了抬眼镜,跟在厉野身后说话,总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如果不是平时值夜班的护士今晚恰巧休息,这种跟帅气警司报告的工作,哪里轮得上他。

他看了看厉野,这目测怎么也超过一米九的身高,站在这宽阔的私人病房里,倒显得这房间都小了。这要命的压迫感,修长的身材,大衣都遮不住的肌肉线条,医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厉野要是哪天因公殉职捐献遗体,也是抢手的大体老师。

只是警署的人也流行染发了?为什么副局的头发还有挑染的白色,一定是太过操劳所以累出白发了吧。

“厉局,我建议不要太刺激病人,您想要问话也等她好转再说,以她现在的状态,什么话都讲不了……”

下一秒,医生的话卡在嘴边。

“主,我有罪……”只见周莹莹突然跟回光返照一样,猛然抓住厉野的衣襟,泪流满面地喊了一声。

医生惶恐:“莹莹,这位不是牧师……”他讶然,虚弱得只能靠营养液和流食度日的周莹莹,竟然突然恢复正常,简直医学奇迹。

床边的厉野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看向周莹莹那只手,她像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触电般地缩回手:“主,我有罪,我向您忏悔。”

“厉局,我看不要再刺激她了,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安静。”厉野冷淡地扫了一眼聒噪的他。

医生乖乖闭了嘴。

厉野的声音低沉,沉得让人误会他很温柔:“告诉我,你那天看见了什么?”

“看见什么?”周莹莹像是陷入了回忆,如果她的眼睛还在,突兀的眼球一定会快速来回转动。

很快,她冷汗直冒:“我看见了什么?”

“是怪物、怪物!”

“不对,我看到了神迹!是神迹!”周莹莹的肢体在束缚带下挣扎,动作再剧烈一些,她能把自己撞骨折。

“厉局,病人精神状态不稳定,我怕伤害到您。”

周莹莹用尽力气嘶哑地喊叫,胸口剧烈起伏:“不对,我看见爸爸了,为什么爸爸他身上那么多血洞……”

她梗着脖子,以一种下巴脱臼的程度张开了嘴:“主,求您给我机会赎罪,我不要去爸爸那里!我不要去……”

“滴滴——”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长响,医生瞬间慌了神,连忙按响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

“厉局,病人状况不稳定,有生命危险,还请您……”

但当他转身看的时候,却发现早已没了厉野的身影。厉野就像是审讯犯人一样来看了一眼,而后毫无留恋地无情离去。

几个等在病房外的下属看厉野从病房里走出,纷纷自觉跟在他身后,听着病房里逐渐微弱的惨叫,再看到一群白大褂冲向那个房间,都在心里猜测厉野动了什么私刑。

“现插播一条紧急快讯:旧区警察公寓突发大火,目前伤亡未知,现场消防警力已到位……”这时,医院走道,墙上的电视机播放起一则快讯播报。

“先去开车。”

厉野动了动手指吩咐下属们去开车,他自己则是转到墙角吸烟区,靠在墙边,点了一根烟。

他的身体好像突然没了力气,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停摆。

“您没事吧?”

一个年轻护工走了过来,她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他看起来不太对劲,也许需要帮助。

厉野摇了摇头。

只是他的身体因为一个人短暂休克了而已。

*

“附近开店的眼线,说她今天没有出门哦。”何骁手指勾着自己的卷发,悠悠地看向白祈,“你这稍不留神,她就被烧死了呢。”

“她不会死。”白祈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不知道为何,他感觉周述那小子的力量在隐约变强,甚至占了上风,导致他留的伤又开始溃烂。他刚到黑医诊所,就听到了旧区公寓失火的消息,立即让手下的人去查是哪方势力纵的火。

“就凭你以前那个不要死的言灵术?噢,想起来她当年差点被淹死的时候,你哭得像条舔狗似的。你爷爷你老子死,都没见你哭。”

趁着白祈虚弱,何骁的态度越发嚣张:“哈哈,你别忘了,烧成人干吊着一口气,也算是没死呢。”

“帮她。”

“哪有求人办事这个态度的?哼,你还拿枪?”

“你在想要什么态度?”

“好吧,好吧,别命令我了,你知道我对你没招儿。”何骁拿起手机,长指甲在屏幕上戳动:“找我们办事,可都是有代价的,别想赖账哦。”

*

“你在我姐身边?”

正在法医所加班的苏然,刚摘下口罩喝了一口血橙汁,看到祝熙发来的LINE信息,一下就清醒了。

这家伙上一条给他发的信息,还停留在叁年前。

苏然心觉不妙,因为下一秒他感应到,他留在祝言手腕间的烙印,正在被未知的存在给强势抹除。

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粗糙的磨砂纸从他心上刷过,苏然眼前闪过一片蓝,差点站立不稳。

此时,一个同事从背后拍了一下苏然的肩:

“还好我们今晚上加班,没在旧区公寓,听说突发大火,好多人还在睡觉……不知道等会要不要加班咯,惨了。”

“诶,苏然,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是不是低血糖了?”

“干嘛?要下班?这么着急,你去哪儿?喂喂喂,这防护服你丢给我干嘛?”

“抱歉,我有急事!”

苏然顾不得其他了,他强忍不适感,咬牙钻进车里,直接油门踩到底。他给祝言打电话,一直提示他语音留言,电话无法接通。

法医所、警司和旧区警察公寓离得不远,路程不长,苏然开车还在海边大桥的时候,一眼就望到了那诡异的火光。

黑色的火,冲天而起,吞噬了整座公寓,像是蒙了一层灰色底片,烧得气势汹汹,却无比安静。

诡异的是,公寓间间房门紧闭,听不见一个人求救,也看不见一个人逃离。

烧的像是没有活人的死物。

外围响起消防车尖锐的鸣笛声,附近的居民穿着睡衣,踩着拖鞋,跑到街上拿起手机拍摄,下一瞬,他们齐齐惊呼。

镜头里,一个年轻男人刚下车,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就直奔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