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想着,二月初的某日,大清早就听见隔壁院子有轻微声响,胡珊兰一个激灵就醒了,立刻换了衣裳往外跑,可沈润的院子大门仍旧紧锁,她正疑惑的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才踟蹰的要离开,就听院子里又传来一道沉闷但极轻微的声音。

胡珊兰是有钥匙的,慌着开门进去,但院子里一片静默,也没人影,连几个屋子的门都关的好好的。她正诧异着,忽觉背后冷风,才回头就被一把刀给抵住了。

冷冽锋利的刀刃在胸前,胡珊兰顿时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而眼前的人,浑身伤痕累累遍布血污。

“沈,沈二哥?”

沈润手一松,长刀脱手,人也倒了下去。胡珊兰忙去搀扶,沈润却拽着她手臂道:

“大嫂,大嫂在望松坡,快,快寻个地方把她藏起来……”

一股森寒从背脊升起,胡珊兰咬牙却没法将沈润扶起来,沈润还一径推她:

“快去!”

胡珊兰被推的翻到,但还没摔在地上,就被人给扶住了。胡珊兰回头,怔怔的看着扶住自己的郑蔚,从没有过的茫然无助。

郑蔚腿伤未愈,却还是硬撑着将沈润拽起来送进屋里。胡珊兰转头要走,被郑蔚叫住:

“你要干什么?”

“把,把二姐接过来。”

“没有搜查令,只是仇人寻仇。沈潇的夫人是你二姐,你觉得这事沈家的仇人查不到?”

“那,那怎么办?”

“先送到庄子上,你那庄子是新置的,还没什么人知道。”

胡珊兰点头,忙不迭要去,又被叫住:

“你不要去,太显眼了。等我安排荣寿荣阳去。你留下照顾沈润,他伤的不轻。”

郑蔚艰难的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交代:

“要小心些,别被人发现。”

胡珊兰点头,郑蔚就出去了。

沈润确实伤的很重,郑蔚叫阿瓜过来帮忙,阿瓜为沈润清理过伤口上了金疮药后,就出来给胡珊兰禀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只看那身衣裳上的血污,也不知流了多少的血。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得等沈润醒来才知。

阿瓜还带来了之前郑蔚受伤时买的药,都是外伤,大抵都能用,胡珊兰熬好药才凑到沈润嘴边要喂,沈润忽的惊醒了。

“沈二哥!”

胡珊兰忙出声阻止了他的警觉,沈润立刻道:

“大嫂呢?”

“郑大人派人将她接我去的庄子了。”

沈润松了口气又倒回去,胡珊兰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她与沈润虽相熟,形同兄妹,可对沈潇却是全然陌生的,感知也仅仅是姐夫,对她二姐尽心,为他的事也费了不小的心。如今胡瑜兰母女来到昴城,她之前一直悬着的心就踏实了许多。

“沈二哥,到底是怎么了?”

郑蔚送到盛京的信还没有回信。

“沈家,沈家获罪了。”

这胡珊兰知道。

“大哥在狱中指使人暗杀平章公。平章公死了,闻圣大长公主告御状,大哥被判斩首,沈家抄家。原本,原本我接走大嫂,预备来昴城安顿,但路上被人追杀……”

沈润是坚韧的,但如今那张脸上却现出痛苦之色,那双无神的眼中也有泪光。方才郑蔚也说过了,是有人寻仇。

“姑娘?”

阿瓜进来,还带着荣寿荣阳,胡珊兰立刻站起来,荣寿道:

“姑娘放心,那对儿母女安然无恙,已经安顿在庄子上了。冬儿姑娘暂且留下照料她们。”

胡珊兰松口气,荣寿又朝沈润道:

“大人,我们爷让接大人去我们院子。”

沈润道:

“多谢你家大人,不必了。”

沈润不想牵连郑蔚,□□寿却道:

“我们爷说了,一定要把您接去。您在这儿,胡姑娘时常来照应,必会引人怀疑。”

沈润沉默了片刻,还是起身,穿了件斗篷将自己全部罩住,就往郑蔚家去了。

胡珊兰也跟去了,进门正听沈润与郑蔚低低的说话,她就没进去,一直等到话音落下郑蔚出来,胡珊兰才道:

“到底怎么回事?”

沈潇若能沉得住气,是还有活路的,但为什么偏就要行这死路。

第五十三章 沈家

“沈潇查出当初陷害沈家的幕后之人, 就是平章公。”

郑蔚觉着,这真是一场孽缘。

“当年余家虽是世家勋贵,可多年下来威势早已颓败, 那会儿平章公连世子都还不是, 与沈潇的父亲一同办差, 沈潇的父亲立了大功, 但还没到论功行赏,就忽被查出通敌叛国。沈家被抄,灭门。功劳就全部都在平章公头上, 他得以从嫡兄手中夺过爵位,也尚了公主,让余家重回荣耀。”

他叹了口气:

“平章公知道沈潇查到他,就做了这场局, 联络沈潇得罪的那些权贵,让他失了圣心罢官下狱。沈潇是破着必死的心,也要报仇的。倒是提前安排夫人女儿离京, 只是不小心泄露行踪。”

胡珊兰怔怔的,心里就难受的很。

“别难过了, 事已至此,沈潇大仇得报,或许心里是痛快的, 只是不放心你姐姐和女儿,你就多用心照顾她们。毕竟……”

他嘴里涩了一下, 又安慰了笑了笑:

“你也不是孤身一人, 还有沈润在。”

胡珊兰只顾难过, 也没计较他话里的意思, 点了点头。

厢房的沈润却听清了这些话, 想方才郑蔚见他时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你不要莽撞,如今只剩你大嫂和侄女,若不能将之护卫周全,你大哥泉下难安。更何况,将来还有胡珊兰也需你照顾。

原本从胡珊兰离京他遇上,他是一直在照顾胡珊兰的,以后自然也会照顾,但这话从郑蔚口中说出来,却有不一样的意思。

过了没两天,胡珊兰就开始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不管是在布庄还是在家。她想着,沈家的仇人大概找来了。她只能神色如常,每日都去看郑蔚,也趁着这档口看看沈润。

胡珊兰不得不承认,郑蔚的安排才是最好的,只不过这样也将他陷入了危险境地。他收容沈润的事若被沈家那些仇人发现,势必也将他视作仇敌。

又过了几日郑蔚收到了晏深的回信,信中所说与沈润无异,但沈潇虽是被皇上下了死罪,却不是正经行刑而死,在行刑的前一天,诏狱上报他畏罪自尽,可晏深却在闻圣大长公主要鞭尸时瞧见,沈潇的尸身伤痕累累,分明是受尽折磨,死状极其惨烈。

郑蔚将信烧了,胡珊兰是个心软的人,若叫她知道了,又要难过。

日子如常的过,大抵郑蔚和胡珊兰二人终究没叫人觉察出不妥,且胡珊兰是沈潇妻妹这事不难查,他们也觉着沈润没那么蠢,会带着人投奔这里,叫他们能逮个正着。

但正因为此,胡珊兰这边才是最安全的,只要她能沉得住气,不叫人发现蛛丝马迹。

所以胡珊兰从没去庄子看过胡瑜兰。

一直等到四月初,仿佛一切平定。沈润的伤好了,郑蔚的腿也好了许多,胡珊兰的心也在渐渐平静,她想着,正是春暖时节,她假借出游,去庄子上看看胡瑜兰,是不是也可以了?

郑蔚收到晏深的信,说盛京关于沈潇的风波已经过去,朝堂融洽,只可惜皇上近来仿佛情绪不好。再者他也隐约得到些消息,说那些人去关外追沈潇的妻女了。

这大抵又是沈潇临死之前的安排。

但仿佛没什么人知道沈潇还有个兄弟。

郑蔚觉着这大抵与沈家往事有关,不叫外人知晓,不仅行事便宜,也能在紧要关头为沈家留下一脉。

他这日下值,胡珊兰照例在黄昏时过来,与他说了几句话就往厢房去了。郑蔚看书,等院门声响,知道胡珊兰走了,他才往厢房去。

沈润预备离开了,要去庄子寻胡瑜兰母女。

“昴城近来太平,那些人应当是都走了。”

沈润摸索着收拾包袱,郑蔚又道:

“能聊聊么?”

沈润停下,在郑蔚这里日子不短,郑蔚从没来与他说过话,但他很显然的能感受到,郑蔚有着极大的改变,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郑蔚不客气,自己找了地方坐,他的腿如今还不能太用力,沈润也从他身上嗅到药草的味道,但什么都没问。

“过年前的时候,南怀王要纳胡珊兰做侧妃。”

沈润皱眉,这件事他一点都不知道。

“为了推脱这件事,我只能说了我和胡珊兰定有婚约的事。嗯……虽然没有定亲文书,但在口头上,也算是说定了的亲事。”

“郑大人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沈润沉了脸,郑蔚却笑了笑:

“小沈大人别误会。因为这件事,倒叫我看出了南怀王的不一样。也因为这件事,我在南怀王府跪了九天。”

沈润慢慢攥紧了手。

难怪这次回来,他显然感到胡珊兰对郑蔚的不同了,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么?郑蔚为了胡珊兰,几次三番奋不顾身,若是寻常男女之间,怕是早已情根深种,但只因郑蔚曾做的那些事,胡珊兰哪怕纠结难过,可始终没有改变心意。

“在南怀王府那九天,大抵是我这一辈子内心最平静的九天。我忽然……就可以与她感同身受了。我可以体会她的内心,她的痛苦,甚至是她的决定。不怕小沈大人笑话,从她走后,我虽悔恨万分,知道自己的过错,但始终……并没有深刻的体会。我甚至曾生出过怨恨,怨她不肯给我机会,不肯看我的改变。”

郑蔚看着沈润:

“你说的没错,她变到如今这样,都是我的过错。她不肯给我机会,不肯看我悔过的改变,也是我一手造成。我不知道小沈大人的心里,是将她当做怎样的人来亲近,但我知道胡珊兰的心里并没有你。或者说,是没有你想要的那种。”

“所以这是郑大人如今心平气和与我说话的缘由么?”

沈润话中有嘲弄,郑蔚道:

“我很羡慕你,小沈大人。”

“羡慕?”

“你是她肯信任,肯亲近,自始至终只给与她维护,而从未伤害过她的人。”

沈润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