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简易帐篷,在地上搭起来。一阵风吹过来,帐篷摇摇欲坠。我把帐篷往里挪挪,勉强放在一堆石头后面,这里虽然避风,可又阴又冷的。我哆哆嗦嗦进到帐篷,身上只穿着一件冲锋衣,冻得嘴唇发紫。

我吃了点东西,幸好买了几瓶二锅头,晚上这么冷,只好喝酒挨过去。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在山里捡了一些树枝回来,用瑞士刀片稍微加工,倒了煤油上去,用打火机点燃。火苗蹿腾,我坐在石头上烤火,喝着二锅头,终于暖和下来。

程海和黄小天讨论该向什么方向去找。我一边喝酒一边冷笑,他们把范围锁定在方圆几里内,别忘了,这里是大山,可不是平道。山势起伏,险峻无比,就算几米远,因为天堑鸿沟,都要绕很大的路过去。

我估摸如果真有上千年的洞天,它肯定不会让人轻易发现,洞口必然在难以琢磨的地方,不是在悬崖,就是在峭壁。剩下的路有的走喽。

晚上很早就睡了,睡到大半夜冻醒了,外面的柴火已经熄灭。我看看表,早上四点多钟,天黑如锅盖,耳边只有凛冽的山风声,再无其他声音,这个季节就连兔子山鸡也回巢冬眠了。

估计这么一座大山,只有我这么个傻缺一人在。

我抱着肩膀走来走去,看着山中夜色,想到不久后我就会死在山里,心中涌动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

天亮的很快,我收拾好东西重新上路。接下来怎么走,就完全靠撞大运了。程海和黄小天也给不出什么具体意见,就知道在这儿附近几里内,哪一点都有可能。

我专门挑最难走的地方,越陡峭越去。中午一点多的时候,我下到一处悬崖,下去就后悔了,下好下,上不好上。我困在悬崖中间,往下看是成片的枯树,树枝子又尖又硬,我如果掉下去估计都留不下全尸。

我小心翼翼蹭着石头缝往前爬,寻找上去的路。怪石林立,石头很硬,留在地表很浅,我抓的手指甲鲜血淋漓也没爬上去。

山风越来越大,手指头发僵,我紧紧贴着崖壁,看着远处烟云缭绕,脑子一恍惚,就想跳下去。

黄小天赶紧喊了一声:“我的祖宗,你自己死也就罢了,别带着我们一起下去。”

我浑身哆嗦,嘴唇抖动得很厉害:“黄,黄教主,程教主,我挺不住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程海叹口气:“算了,别遭这个罪了。小金童,等你回到悬崖上面,咱们就下山。你还有几天时间,不应该耗费在这个地方,应该尝试自己没尝试过的东西。”

黄小天笑:“他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这么短的时间里,上哪找个女人去,难道去洗浴中心?”

程海也笑:“我不反对。”

我靠在崖壁上,冷意侵入到骨头缝里,我勉强笑道:“你们都是有修行的散仙,怎么还鼓励这样的事?”

“控制**的前提是正视**。”程海说。

“没错。”黄小天道:“大罗金仙也没说不让男人去找女人的。只要你情我愿,就不违反天道。”

“好。回去我就找。”我忽然来了力气,顺着悬崖往上爬,遇到难爬的地方也咬着牙克服。低头赶路,莫看脚下,爬着爬着不知不觉回到了上面。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瘫软,看着远处的云海,那种超脱感就别提了。

我躺在地上,地面冰凉,我也全然不顾,看着天空一尘不染的蓝天,感觉自己挣脱了身体,似乎飘飘渺渺飞了起来。

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是冻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头上已是繁星点点。听爷爷说过,越好的天气越是能看到星星。我欣慰地看着满天星斗,数着有多少颗。

后来,我费了很大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虚弱得走不动路。

我连滚带爬,试了很多次才站起来,扶着周围的树慢慢走着,找到一处还算避风的地方。我用最后的力气,把帐篷搭起来,然后钻进里面,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

我勉强取出二锅头,大口大口往嘴里灌,从喉咙到胃里都是火辣辣的。后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到半夜,冻醒了,浑身难受不想睁眼,摸摸兜从里面掏出打火机,又取出另外一样东西,摸不出是什么。

我没有睁眼,完全是下意识的,用打火机去点燃那东西。一股火苗燃起来,似乎发出绿幽幽的光。

我半睡半醒,听到心念中黄小天大叫一声:“这是犀照?”

我猛地打了个哆嗦,彻底醒了。揉揉眼,看到燃起来的是什么,竟然是我找到的鬼堂香童遗留下来的女人耳朵。

耳朵的耳尖上燃着火苗,发出幽幽的绿光,如蜡烛一般燃烧着。

我彻底清醒了。马上明白,这个东西的正确用法,就是用火去点燃它,让它烧起来。

“犀照?那是什么?”我问。

黄小天说:“古代有个说法,点燃犀牛角蜡烛,可以和神鬼见面,俗称犀照。”我疑惑道:“不对啊,我可以和你和程教主沟通,有时候也会见到你们,并没有借助犀牛角。”

“犀照只是一个类似的概念,”程海措词说:“指的是不一般的灵物,并不一定就是鬼。你就把它当成一种能在黑暗照亮特殊实物的蜡烛吧。”

我明白了:“鬼堂的人,用kun尸的办法,原来是把尸体做成蜡烛啊。不对啊,你们说的犀照用的是犀牛角,而这是人的尸骨。”

沉默了一会儿,黄小天问程海:“程教主,你是清风烟魂,神神鬼鬼的东西是你的强项,你怎么看?”

程海沉吟一下:“我有一个想法,不过需要实验来证明。”

第六十一章 悬崖

“什么实验?”我和黄小天异口同声问。

程海道:“小金童,耳朵已经在你手中点燃,你拿着它到帐篷外面看看。”

我小心翼翼捧着耳朵出了帐篷,此时月朗星稀,天空漆黑如墨。我拿着耳朵四处看着,没发现什么异常。

黄小天道:“程教主,说话别说半截啊,你得教小金童如何来用这只耳朵。”

程海说:“这东西没什么可教的,周围若有异常,犀照所到之处便会显现。晋书有云: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出,奇形怪状。”

我拿着耳朵在周围走了一圈,耳朵上这团绿幽幽的光像是鬼火,夜里看来尤为可怖。等回到帐篷,确实没异常反应。

程海道:“小金童,你把眼睛闭上,凝神静气去听。”

我站在帐篷前,闭上双眼,刚一闭上,耳边就响起不一般的声音,有一股“呜呜”作响的怪风,像是什么机器吹出来的,可以肯定,不是自然成风。

我打了个哆嗦,睁开眼,那股风竟然诡异的从耳边消失。我赶忙说:“我听到一种声音,是不同寻常的风声。”

“闭上眼,再听!”程海说。

我再把眼合上,那股风立时又出现在耳边,从“呜呜”似乎变成了“喔喔”,像是一个老人在呻吟,声音空洞至极,听上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猛地睁开眼,风声消失,我咽了下口水:“不对劲,一闭上眼就能听到奇怪的风声,睁开眼就没。”

“你能不能听出这股风的风源?”程海道。

“应该可以,我试试。”我再一次闭上眼睛。这股风确实不是自然之风,像是从某一个特定的区域内吹出来的,在我脑海中,那地方有一台鼓风机。

这里有两点奇怪的疑点,一是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人造鼓风机?二是为什么睁开眼的时候,这股风就没有,而闭上眼睛,又能听见风声呢?

程海道:“小金童,你尝试着去找这个风源,跟着风吹来的方向走。”

我说:“这股风只有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才能听到,可是闭着眼爬山路不和找死一样吗?”

“我让你笨死了,”黄小天嚷嚷:“你闭上眼确定方位,睁开眼走山路,不就行了。谁让你一直闭着眼的。”

我闹个大红脸,这几天行将就木,脑子也不灵光了。

我闭上眼睛仔细去听,风应该是从左前方吹过来的,也就是说那里是东方,应该向着东面去。

“现在就去吗,还是等天亮再说?”我问他们两个。

黄小天说:“小金童,我服你了,真是矫情,当然是现在去。天知道到明天早上,这股妖风还在不在了。”

我把帐篷留在原地,简单收拾了一下背包,轻装简行,一手打着手电,一手举着燃烧的耳朵,开始向东面进发。

走起来才发现真是难走,首先没有现成的路,要么是一大堆乱石,要么是灌木丛。大概百米多长的距离,我一直走到天亮才过来。

闭上眼睛再听,风声确实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只好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多远,累了个半死,已经过不去了,前面出现一座悬崖,倒是不高,十来米,上面乱石丛生,要过去就得徒手爬了。

我看着高崖,嘴里发苦,问程海:“我说程教主,你能不能告诉我跟着风走,这是个什么原理。知道理由,我也好有点动力。”

程海说:“你手里的耳朵,所用法术应该是犀照的一种衍变,叫犀听。”

“犀听?”我疑惑。

程海道:“犀照的原料最好是犀牛角,而在这年头,犀牛属于国家级保护动物,根本没处淘弄去。所以犀听的法子就衍变出一种新的用法,用人尸来做原料,为犀听。顾名思义,这东西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耳朵来听的。”

黄小天倒抽口气:“程教主,怎么早没听你说过?”

程海忽然哈哈笑:“以上结论都是我推测出来的。”

“靠。”黄小天骂道:“程教主,你也顽皮了。”

程海说:“虽说是推测,但我觉得**不离十。我说过要做个实验,就是让小金童闭上眼睛去听,果然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这还得有赖小金童的通灵体质,恐怕换个普通人来,就算去听,也很难听到什么。”

黄小天道:“鬼堂的人用尸体来做犀听,呵呵,有意思。”

程海说:“我也是清风烟魂,如果我出堂做老仙儿,开的也是鬼堂,所以对这些手法略有所知。鬼堂的香童道法再奇巧再诡异,也脱离不了鬼通的范围,道理大同小异罢了。”

我想到了林场的那个怪人,可以肯定,他也是鬼堂的香童。他和死在梅姑手里的扎发髻男人,同出一源,都是属于吉林鬼堂的人。

他们都在用人尸做原料,形成犀听,手法闻所未闻。他们把尸体处理后,就可以用来点燃,以此来听大自然里的超灵界的声音,端的是诡谲莫测。

我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么一幅画面:埋在土里的被害者,并没有被警察取出,而是被鬼堂香童用特殊的手法“kun”好了,整个尸体像是糊了一层蜡,黏黏糊糊的。某天深夜,香童用火点燃了尸体,尸体放出绿幽幽的火苗。香童闭上了眼睛,以此倾听来自阴间和灵界的鬼魅之声。

这个场景,想一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我把手电插在肩带上,燃烧的耳朵比较麻烦,只能熄灭装兜里,然后深吸口气爬上高崖,天冷风大,手指头都冻僵了,爬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上到崖顶,已经累得眼花耳鸣。

我把耳朵重新掏出来,用火点燃,闭上眼睛仔细去听。

风声已经不远了,“呜呜”极是空洞。

我摸索着,一步步往前走,走了没多远,似乎走到了风源。这风声越追向尽头越是诡异莫测,实在无法形容。

我缓缓睁开眼睛,顿时吓懵了,脚下竟然是万丈深渊,再向前一步就能掉下去。

闭上眼,风源就在面前,似乎就在几步远的地方,触手可摸。这可麻烦了,按照风源来说,我应该再向前走,可一脚迈出去就得掉下深崖,粉身碎骨。

我在心念中把情况说了一遍,黄小天和程海也没有太好的主意。两个人都说,小金童,现在你拿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

我蹲在悬崖边,往下看,越看越是眼晕。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往前走就是个死,可留在原地呢,几天以后也是个死,前前后后都是死,怎么办呢。

我在原地徘徊了三圈,沉声在心念中说道:“两位,在吗?”

“请讲。”程海说。

“我做出了决定。”我平静地说:“反正我也活够了,活着没多大意思,决定冒一把险,追随犀听的风声。此一去九死一生,我如果掉下崖底,恐怕尸骨几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两位就别跟着我葬身于此了。我把你们的信物留在这里,你们的阴神也会留在这里,这样被外人发现的几率大一些,你们到时候更容易逃出生天,另寻修行的机缘。”

程海和黄小天半天没言语。

我叹口气,从兜里把装着他们信物的怀表拿出来,轻轻放在地上。

黄小天说:“小金童,你要真这么做了,咱们兄弟的情分也就止于此了!”

我笑笑:“当然止于此,我跳下去就嗝屁了,还怎么和你们做兄弟。”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黄小天说:“我是你的掌堂大教主,程海是你的护堂教主,咱们三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还是把我们的信物重新拿上吧,不管以后出什么事,冥冥中自有定数,我们也认了,跟你没关系。”

程海也道:“小金童,你赶紧的吧,要去咱们一起去。这也是我们修行路上的考验。”

我有些感动。这两个老仙儿,一个草莽气十足,一个成熟老练,我如果能度过这一关,可想而知他们日后都会成为我最好的助力。我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像普通的香童和老仙儿,更像是过命弟兄。

我把怀表重新揣好。端起燃烧的耳朵,闭着眼睛,听着前面的风声,慢慢向前摸索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