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朱由检和其他人没想到的是,说话的又是礼部尚书张国维。

这厮刚被首辅打了脸,怎地又蹦了出来?难道嫌自己死的慢不成?

“有事奏来!”

在群臣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朱由检面无表情的开口道,语气中没有掺杂任何感情色彩。

“启奏圣上,已薨衍圣公长子孔兴燮连番上书礼部,分说请求下代衍圣公袭封之事,其请封之表臣也已呈于御前一月有余;衍圣公之位乃我名教之标杆,其长期空缺之下恐引发士林纷议,致使天下读书人心生惶恐。此事关乎天下教化之兴衰、士林人心之向背,实是几位紧要之事,还请圣上早日下旨赐其袭封,以安天下士人之心!”

距孔衍植被锦衣卫溺毙已经过去数月有余,其长子孔兴燮在两个月前便上表朝廷,请求册封袭爵一事能尽快办妥。

而礼部早就将孔兴燮的请封表转呈进宫,但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宫内的任何回应。

孔兴燮却误以为是自己没有打点到位的原因,在托请了数位名家大儒致信数位朝堂重臣后,又遣了亲信进京,以重礼请托张国维等人面圣时提及此事,以求尽快袭封衍圣公之位。

张国维在接受了孔家送来的两千两银子以及几样古董字画之后,遂以礼部的名义绕过通政司,直接给皇帝上了部本,将衍圣公爵位的重要性,以及孔兴燮袭封的合法性罗列其中,请求皇帝尽快赐封,以免引发士林清议的不满。

没想到部本进宫之后依旧是没有任何回音。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虽然张国维自知自己的前程不妙,但为了在士林中赢得一片好评之声,以便给自己的后代留下一些人脉,这才在连续被温体仁摆了两道之后,硬着头皮站出来再次提及此事。

“据朕所知,孔家借衍圣公之名,于乡里多行种种不法之事。近两百年来,其通过巧取豪夺、强行逼迫等手段,于天灾人祸之时强买百姓良田归为己有,期间更是有伤人害命之嫌。据查,衍圣公府名下田地有数千顷之多,且俱为水浇良田,大部分原为当地农户所有。而其为孔府强买之后,产出之粮亦均被其囤积居奇,于粮荒之际高价售卖谋取不义之利!此等行为于圣人利义之喻完全相悖,此等行径已背离圣人初衷,其以何德承继爵位?朕以为,孔家北宗于名教大义之上缺失严重,与孔家南宗耕读传世相比,其应当悔过自省方可言其余!此事不必再提!朕自有决断!”

朱由检冷着脸将张国维的奏请驳了回去、

孔兴燮遣人入京送礼的详情锦衣卫早就呈报宫内,朱由检并没放在心上,谁收了礼都没用,一些提及此事的题本都被他扔到了一旁。

他就等着有人站出来公开给孔家说话时,把孔家的丑事宣扬出来,向世人揭穿孔府北宗贪婪无耻的真面目,以此来打击那些伪儒家、真小人的丑恶嘴脸。

一旦孔家的丑事曝光,那肯定会在士林中引发对孔家的争议和批判,也会使世人对儒家经义如何作为个人修身标准重新定义。

而最后自己再以朝廷的名义重新制定儒家标准,在大明推行新儒家学说,把仁义礼智信作为最基础的儒学理义,以约束更多人的言行。

朱由检相信,自己今日这番言论很快就会被传扬开去,到时候锦衣卫再借机暗中推波助澜,拿出一些真凭实据用以辅证之后,这足以让天下有头脑的人去用疑虑的眼光看待孔家,那么孔家所释义的儒家学说也将会成为士林中议论的话题。

只要有了怀疑就好,朱由检并没打算彻底否定儒家,只是想去其糟泊、留其精华而已。但这将会是一件旷日持久的大事,朱由检也没有太多精力参与其中,到时候就交给老温处理吧,相信他会乐于替自己背黑锅的。

张国维脸色讪讪的坐了下来,一股浓浓地挫败感从他的心头升起。

孔家不管做了什么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捞取一些私利,而皇帝对他的不耐让他感到绝望。看来自己在京师的日子可以倒数了,可令张国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无论自己怎样努力,皇帝就是看不上他,这到底是何原因呢?

“报~~~启禀皇爷!关外紧急军情送达!”

就在这时,殿外的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个红漆木匣奔入殿内后大声跪禀道。

王承恩赶忙小跑着过去接过了木匣,小太监躬身退到殿外。

“温卿、杨卿、孙卿、陈卿留下,其余诸卿且回本部处置公务去吧!”

随着朱由检的一声令下,除了被点名留下的几人以外,包括骆养性在内的内廷、外廷诸人施礼后退出了殿内。

王承恩在验看过木匣封口未动后,将封口处的蜜蜡用火折融开,打开木匣将里面的奏报拿出递到了朱由检手中。

洪承畴的奏报内容不多,朱由检接过信笺看了一眼后先是微微一怔,继而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不一会功夫,殿内的几人便将奏报传看一遍,王承恩收回后放在了御案上。

“诸位卿家议一议吧,此事虽说不知原委到底为何,但对朝廷来说确是有益无害。那么此间有无以供利用之处呢?众位卿家不妨详加考量!大伴,去吩咐一声,朕今日午间留几位卿家用食!”

朱由检笑吟吟地说了几句后转头对王承恩道,王承恩赶忙点头应下,之后去后殿门口唤过一个小太监嘱咐了几句,小太监随即飞奔而去。

见众臣都在蹙眉思考当中,殿内一名小太监轻手轻脚的给几位大佬续上茶水。

朱由检并未催促众人,而是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腿脚。

不知不觉已经是未时末了,坐了这么久确实有些乏累的感觉。

穿越过来几年,一直忙于各种事物,缺少了足够的运动量,以致精力有时感觉不继,看来以后要多活动活动了。

朱由检这番伸胳膊蜷腿的举动刚好被回来的王承恩看了个正着,王承恩赶忙小跑到他的近前压低声音问道:“皇爷,您是不是累了?这事一时半会怕是几位大学士也想不出好法子来,要不您去后宫歇会儿,老奴陪着几位学士在这静思,待御膳备好,您和几位学士用过膳食再商议此事可好?”

“大伴有心了,朕只是无事起来松缓松缓,眼下用膳还早,且稍待吧!对了,大伴,家人可曾安置妥当了?”

朱由检笑着低声问道。

早在前年的时候,他就让王承恩从自家侄儿中过嗣一个,给他承继香火的同时也能让他的名字重回族谱之上。

要知道王承恩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是没了子孙根的阉人,因为自家绝后的原因,不管你多大官都要被从族谱上除名的,将来死后也不能葬入祖坟,因为那样会让先人蒙受羞辱的,这件事已经成了王承恩长久以来的的一块心病。

“回皇爷的话,老奴的侄儿前几日已是入京,现已搬进了老奴于东城给他置办的宅子里;等瞅个良辰吉日,老奴就办个磕头宴,从此之后老奴也是有自家孩儿之人了!”

此刻的王承恩容光焕发,平时佝偻的身子也挺直了起来,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豪与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