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青皮喊了一嗓子后,混不吝的性子发作,也不管多少人围着他们,举起木棒冲着面前的李树春劈头盖脸的砸去,边砸边叫道:“你作死!打死你个狗日的!”另外几名青皮也认定石头是李树春他们这边扔的,发一声喊,举着木棒冲来。

李树春眼看着木棒直奔自己的头部,躲闪不及下一侧身子,木棒重重的敲在他的肩膀处,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许久以来积压的怒气被这一棒激发了出来,他一声低吼,趁着对方下一棒没有砸来前,猛地一脚侧踹出去,正踹在青皮的小腹,那小子被踹的蹬蹬后退几步,手中木棒脱手掉在地上,然后撞在身后涌来的一名同伙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李二狗那句让李树春流下眼泪的话在他的脑海中猛然响起:“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他低声嘶吼,从怀中掏出匕首,抽刀出鞘,随手将刀鞘砸向正在爬起的青皮,然后几步纵跃至他身前,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匕首插入正在爬起的青皮左眼窝中,雪亮的刀身透脑而出,那名青皮闷哼一声,已然毙命,李树春迅速将匕首抽出,青皮的尸身重重砸到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

李树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只觉热血在体内翻滚,恨不得用手中犹自滴血的匕首将老天刺一个窟窿,苦日子永远没有尽头,那就在今日结束吧!

瞬间发生的这一幕,已经把所有人都惊呆,谁也没想到有人当场杀人。

人群中一声高喊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宰了这帮杂碎!”,李树春能分辨出是张老三的声音。

多少年数代人贫困不堪、衣食无着下累积的压抑,随着这一声大喊被诱发了出来,百余名卫所兵高声嘶喊着从四面扑向这几个青皮,用拳头砸,用脚踢,用牙咬,用头撞,眨眼之间,刚才还在叫嚣寻衅的几个大活人,只在地上留下几滩烂肉。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李树春,看着周围一张张兴奋中夹杂着恐惧、渴望、激动等各种神情的面孔,一双双充满着希冀的目光,感觉身体里本就在燃烧的热血彻底沸腾起来。

他脸上涨得通红,想高声呼喊,但声音却变得嘶哑难听:“上官欺压克扣!贼子辱骂殴打!家人缺衣少食!天底下没有穷人活路了!有种的跟着俺,把那个狗太监一并宰了!”

“宰了那个狗太监!”

“今日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个死!”

“李哥,俺跟着你干!”

“把陈弘祖一起杀了!”

“对,杀了那个喝兵血的狗贼!”

“走走走!都去都去!”

“俺知道那个小狗在哪!俺带路!”

李树春手握匕首,大步向前走去,人群分开一条道,等他走到前头后,众人呼啦啦紧跟在后,那个自告奋勇带路的年轻士卒和李树春并肩走在一起,边走边指示着方向。有些有心的,顺手捡起路边的铁锨、趁手的木头、石块等物作为武器握在手中。

上百人簇拥着李树春大步向前,路过的各个工地上正在做活的卫所兵纷纷上前打听,听到中卫的人把那几个待他们如猪狗的青皮杀掉,现在正要去宰了侯定国时,不管是中卫还是皇陵卫的人,一些胆大的也加入到队列当中,本来百余人的队伍很快扩展到三四百人之多。

工地上的民夫也都停下手中活计,对着这帮人指指点点议论着,不明所以的他们,正好趁着纷乱多喘口气歇息一会儿。

因为龙兴寺是本次修缮的重中之重,所以侯定国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里,从严格意义上来讲,算是勤勉尽职,所以屡次得到干爹的夸奖。

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经常巡视工地,主要是太喜欢那种前呼后拥,掌控一切的感觉了。

带着十几个跨刀持棍的手下,所到之处,不管是民夫还是那些贼军户,见到他们都会畏惧躲避,但凡稍不如己意,一声令下,自有如狼似虎的随从上前逞威。

侯定国最喜欢看到那些在棍棒下哀嚎求饶的贱民们的样子,这种手握他人生死大权的感觉让他沉醉其中,有时一天不打几个贱民,他的心里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上次指使手下打死许掌柜一事早就被他抛之脑后,在他眼里只有干爹一人,干爹是宫里派来的,代表的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作为干儿子,自然也要以俯视众生的姿态出现在蝼蚁们的面前,十六岁的他早就忘记了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了,直到十岁进宫当差,一切才慢慢改变,对于进宫以前的那段艰难岁月,他下意识的选择了忘却。

李氏商行的东家居然弃家逃离,这让侯定国感到恼怒异常,这意味着他将少了很大一笔收入。

原本他想着先狮子大开口吓唬一下对方,然后商行就会四处请托,最后拿出一笔银子呈送给他,他再勉为其难的收下这笔外财,拿出一份来孝敬干爹,然后再胡乱找些木材顶上就是。

没想到那个东家倒是很烈性,宁愿关张歇业,也不愿花钱买平安。十日期限已到之时,他遣人去商行催讨,谁知竟得到这么一个最想不到的消息,四处打听后得知,商行的东家很可能逃回了南京家中,这让他既恼怒又无奈。南京的镇守太监比自家干爹品级高出太多,自家这点小身板在南京可翻不起浪花来。

李氏走了还有张氏,爷不信别人也能舍家撇业逃往别处!

接下来侯定国如法炮制,找了数家经营木料、石材、生漆等大小商铺,挨个敲诈一遍,结果让他十分满意。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李世群那样有门路、有血性、有自尊,绝大部分商户都是安分守己的平常人,在侯定国的淫威之下,只能选择了忍气吞声,破财免灾。

小侯公公这段时日收获颇丰,除了给杨泽献上一份之外,自己也积攒了差不多近千两的外财,虽然离他的所想差距甚远,但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就在侯定国琢磨着如何扩大收入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一场杀身之祸已然悄然临近,他费尽心思盘剥而来的不义之财,最终化为别人功劳薄上的数字。苦恨年年押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正在一间法堂内端坐喝茶的侯定国,一边跟几个手下闲扯,一边想着还有哪家商行能榨出点油水来,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声,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正在向自己这边而来。

他放下茶杯,正要吩咐人前去查看,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一名随从惊慌失措的撞了进来,侯定国沉着脸训斥道:“赵四你个狗东西!还有没有规矩了!”

赵四顾不上别的了,喘着粗气叫喊道:“爷,快走快走!兵变了!”

侯定国一听,脸色顿时煞白一片,浑身瘫软,别说走,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赵四见此情形,慌忙上前,招呼人帮忙,几名随手忙脚乱的架起侯定国就想夺门而逃,刚出了房门,就见黑压压的一大群士卒正朝这边涌来。

这些人平日都是狗仗人势、以多欺少惯了,乍一见到数百名吵嚷叫喊的士卒围拢过来,平时的威风胆气早就烟消云散,也顾不得自家主子了,几人几乎同时撒手,将已经吓瘫了的侯定国扔在地上,然后就想四散逃离。

还没等他们跑出几步,雨点般的石头砖块飞了过来,这几人连同侯定国在内都被击倒在地,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怒吼的人群扑了过来,棍棒石块拳头瞬间便将他们变成了一滩滩肉泥。

李树春眼见得事情闹大,已经无法善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大喊道:“去皇陵署,陈弘祖那个王八蛋定是在杨太监处!大伙同去!要回克扣俺们的饷银!不行俺们就给流贼送信,引他们再来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