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绣站在柜台后,擦桌子的动作一滞,心里莫名堵得慌。前几日远远地见白小娘子来买糕,还要了不少西域的奶提子。想来在京城举目无亲,很是可怜。若是王爷还要另娶他人

正想着,珠梨捅捅她,“你看那人。”

门口有位郎君站了许久,朝街对面焦急眺望,像是找不座位的。

林绣挑帘子出去一看,换上最得体的笑容,“客官,屏风后还有位子。”

手刚搭到他后心,背对自己的郎君却吓得一哆嗦。怀里掉出本书,他竟也不捡,头也不回地疾走而去。

“这位郎君,你的书”

林绣摇摇头,怎都是古怪性子。再一翻花花绿绿的插图却是懂了。

她挑眉,感情您兜售的是限制级书籍。

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林绣很不客气地笑出声。跑什么,兴许我还能成为你的大客户呢。

白天总是忙活个不停,等过了吃饭的正点,林绣才松下口气。

又烧菜又端碗的,她多是一身窄袖长衫,不然袖子容易蘸上汤汁或是垂进菜里。这样穿虽利落干净,到底有些束缚,不能敞开了大吃大喝。

林绣再捏捏肚子上的肉,这些日子养胖些,更是觉得衣裳紧。

现在闲了,总算可以只穿个松松垮垮的里衣。林绣舒服地靠回摇椅,店里全是女子就是好。

不过长头发仍要扎起贴头皮的发髻,不然掉一根下来实在糟心。

正是鱼肥蟹满的时节,柳桥送来的鱼还剩了条,在缸里养了半天仍活蹦乱跳。

在每日吃些什么上,林绣从来不肯亏待自己,带的庄娴几人也日渐要求严格。

桃枝爱喝些鲜烫的,“不如酿些鱼肉丸,烩锅嫩生生的汤。”

“晚间熬些鱼片粥更好。”珠梨努力回忆一个新词,“更养生!”

“烂糊糊的不好吃,还是鱼汤拌饭。”

林绣笑着拎起穿鱼绳结,这条鱼本身又肥又壮,不够细腻。蒸着吃太糙,烩汤可能腥气。她干脆一锤定音,就吃鱼火锅吧。

林绣卷起袖子,鱼像是预知死亡一般,拼命地扭动身子。一个不注意就扑腾到桌子底下,滑溜溜地还夹不住。

濒死时的爆发力是无穷的,几人捉了半天才把它又逮回来。

桃枝拿毛巾擦了手,“倒像是通人性一样。”

林绣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突然想起个从前读过的笑话。

“有家馆子里伙计都客气周到,对人必称‘您老’。”1

几人都凑过来听,手中的鱼被迫安静下来。

林绣笑眯眯地往下说,“有天伙计往石板上摔死了鲤鱼,恰逢客人进来看。”

她停下话,一擀面杖给它个痛快。场面有点血腥,还好它没再挣扎,扑腾两下就当场去世。

林绣举起鱼,这才又说下去,“伙计深鞠一躬,对着食客大喊,‘摔死了!您老!’”

珠梨含着的一口水险些喷出来。这话怎么正好对着听笑话的几个人讲呢,倒像是专损自己。

苏柔使劲捏她的脸颊,“促狭鬼。”

嘻嘻哈哈一阵,材料准备得差不多。鱼肉单独剔出来,斜切成薄薄的卷边片。肠肠肚肚也没丢掉,只等一会汤沸,鱼杂碎通通煮进锅里。

林绣寻出上次吃素什锦火锅留下的锅子,她们前几日也用来涮羊肉吃。

不过鱼火锅和涮羊肉大不一样。后者白水加些枸杞就能成一菜,全凭肉的鲜嫩肥美和二八酱的浓稠香醇。

鱼肉却需借麻椒辣子来激起香气。不消蘸酱,雪白鱼片已浸入足够厚重的汤底味。

林绣从前出过好几期鱼火锅的视频。最初写文案的时候,总也逃不过“鲜香麻辣”四字,翻来覆去地说车轱辘话。

再后来有了经验,学会变着花样地写。譬如水煮鱼片像是辣酱罐子打翻在嘴里,后劲不知什么时候“腾”地从舌根窜上来。鱼火锅则是在舌尖扇了把小火,初入喉是极致的辣,不过冰牛奶一压就又能畅畅快快吃别的菜。

自己对这道菜的做法早烂熟于心,林绣摘下围裙在一旁做总指挥,“略施一点薄油。哎,够了够了。”

小炉子先是轻轻“哇”了一声,而后转成“吱吱呀呀”的爆鸣这是苏柔往沸油里挖进一大勺豆瓣酱。

烹鱼、过水、煮汤,还好有林绣在旁打下手,苏柔算不上手忙脚乱。

冬瓜切成薄片,齐生生一字排开,绿意盈人。木耳、菌菇、以及湿漉漉还带着水珠的绿叶子,都各自拥有个安居的白瓷盘。

林绣拿把小漏勺,把辣椒片、花椒粒捞出来,不然一会要划嗓子。

鱼身一条大骨,长刺粗壮。白花花肉片在滚汤中上下翻涌,脊骨则沉于锅底默默激起波涛。火舌温柔舔舐着锅底,鱼入水中,像是遨游在真正的海里。

风挤进来,小院子里坐着有点凉。林绣薅把手边种着的芫荽,随意一揉搓就丢进去。

又招呼着珠梨,“关门关门。”

芫荽嫩绿的汁液融进鱼汤中,满院皆是奇异而浓郁的香气。

幽暗夜色中,锅子的火苗“噌”声窜上来,摇晃间把周围照个亮堂。看着油汪汪红亮亮的一锅,其实鱼肉轻薄,肥嫩柔软,丝毫不腻。

鱼骨劈成两半,小心一吮,辣气一点点回荡在口腔中。

捞完鱼片,再烫些黄豆芽,白豆腐,滑滑脆脆的豆苗。这个时令绿蔬都带着涩意,不过煮进火锅中,有种特殊的清爽与芬芳。

茼蒿在京城叫蒿子秆,爱的人极爱,讨厌的人甚至到了闻一点都不行的程度。还好一桌五人都是爱吃的,林绣往锅里下一大把,不然怎么说“得先吃到一块,才能过到一块去。”

拍两半青蒜,桃枝吃得嘎吱嘎吱响,“不若咱们店里也卖这个。”

林绣起身给来福喂饭,“可惜在屋子里生火太危险。”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只是通风设施实在跟不上。

白水煮的一大块鱼肉,来福几口就吞下。林绣摸摸它的脑袋,孩子看老半天了,馋得都快走不动道。

刚想去找坛子酒,就被人从身后喊住。庄娴给林绣下了禁令,“今晚不许再喝酒。”

苏柔笑道,“酒坛子都藏起来了。”

林绣勾起唇角,强行找了个借口,“我是去做些别的吃食,尽冤枉我。”

锅里都捞得差不多了,几人放下筷子,还有些意犹未尽。

过一会林绣果真端出几个小小糖饼。烙得两面金黄,不干不湿,不软不硬,涌出恰到好处的红糖汁。

以小饼子做结,嘴里只留下绵长的回甘。桃枝先去洗碗,林绣端起碗凉茶,粗枝大叶的,很能冲散红油味道。

圆月高挂,重林影密,是极浓烈美丽的月色与夜色。几人的谈笑声渐小,有谁走出来收回被子,来福也跟着窜进屋里。

第43章 河边二三事 香煎豆腐 摘野果

门窗紧掩, 被子晒得松软,有种淡淡的皂角香。

天还没亮屋外就有人喊自己起床。桃枝懒了几天,愈发不想动弹, 眼睛睁开些看向身边的被窝。只要绣姐姐起得比自己迟就行。

熟悉的声音却是从外间响起, “快些起床吃朝食,吃完我们去摘果子。”

林绣早穿好衣裳洗漱得当,把许久没用的铁铛翻出来, 细细擦拭上头的灰尘。

一听“摘果子”, 桃枝有了精神,飞快爬起身刷牙净面。一切打扮妥当, 几人的朝食早已热腾腾地摆出一桌。

早晨学习自麦记经典款, 没甚特别花样也不出错。只是往常喝的豆浆换成了小米粥,倒很是爽口。

桃枝正嘬得畅快, 突然闻到隐隐香味。

“嗬,哪来的豆腐?”不等林绣回答,她先冲过去猛吸一阵香气。

林绣正在铁铛上煎豆腐。薄切豆腐块看着嫩生生的,让人担心一铲就破。

扁平的小铲子是她找工匠定制的, 京中独此一个,和豆腐块大小正好契合。

煎豆腐得用猪油,一擦铁铛, 立即闪出明可鉴人的光。涂上辣酱,让羞涩的红椒也给火烘烤, 转成浓重的金黄与赤红。豆腐最外层烙出极美的花纹,里头还是柔嫩异常。

林绣有意炫技,铲子在手里转了两个圈,稳稳地停落。“以后不想吃豆腐了,还有煎饼果子、鸡蛋灌饼、烤冷面”

和薄油噼里啪啦声同时响起的, 是一片吞口水声。

林绣熟练地翻面,“别看外头糊上层脆壳,里头其实比蛋羹还嫩。”

汤汁收稠了,在豆腐边缘“咕嘟咕嘟”冒小泡。这时再数三个数,只需眼疾手快,铁铲平平地推出去,找准底儿就迅速托住。

“啪嗒”一声,煎豆腐翻转在没弧度的白瓷盘上。

多完整精致的造型,林绣思念起自己的老本行。这时就该给个近景了,随着背景乐盘子慢慢转起来,不过眼前这块桌布拍在镜头里定要反光。

热烫的豆腐,唯喷香二字。

突然“哎呦”一声,桃枝瘪着嘴泫然欲泣,“咬舌头了。”

珠梨捏捏她的发髻,忍俊不禁,“你还没吃呢。”

四四方方的豆腐,一块摞一块叠起座小丘。再随意撒几粒葱花,和煎五花肉片的样子很相似。

早晨刚起来,肠胃不能吃太多油水,因而剩下的两道小菜只在滚水中过一下。筷子一转,水煮菜梗就稳稳立在盘子上。

拌盐糖酱醋,酸咸甜味都有,正好下粥吃。

几人用过朝食,外头天色仍早得很,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找虫子。

珠梨还在梳头发,林绣托着腮等她一会,又转到门口踱步。

新修的屋顶气派平正,全无从前漏风漏雨的样子。前天她们才把屋顶打扫干净,笸箩和簸箕是早在上面摆出来的,在曦光下金黄一片,正好掩盖住青灰瓦。簸箕上暂时还没果干,她找来蜜渍冬瓜条代替。

这几天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仰起头看如意馆的屋顶。

金黄簸箕早早晾出来,让人馋起酸溜溜甜蜜蜜的果子。毕竟秋高气爽,阳光与时间能赋予果子最奇妙的味道。于是林绣趁热打铁,在店门前支起广告牌。

一大副画留白甚多,只在最中描画细致,一枚枚大而坠的鲜果好像真生在盛夏。顺便在一旁写:“店内用餐特赠新渍果脯。”

再给街上小孩子几个铜板,广告纸就漫天飞。

广告牌上的时间是三日后,林绣踱来踱去,看来自己得快点行动。

许是过了中秋的营业高峰,这几日生意只算一般。

如意馆的特色菜式仍然是状元及第粥,季节不论,早中晚都能来一碗。吃月饼的日子刚过,小吃里数栗子蛋糕和牛乳脆芙卖得最红火。至于小炒林绣思考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菜名。

需好好筹划一番,把招牌菜式打出去才是。比如辣炖鱼、炸鳝段,都是秋季最宜的大众口味。

除了布幌子加吆喝,林绣还琢磨有什么新的营销手段。嘴里念念有词,“宣传不光在主意,得天时地利人和。”

正想着,有人来给支招,“过些日子坊里举办灯会,林掌柜倒是可以做番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