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绣从墙根儿抱起个皮糙肉厚的老冬瓜,很遗憾地拍拍它脑袋。老人家,这次劳烦你为我出力了。

端到桌上时,前几份菜已被扫荡一空。林绣收起空盘,把这道“软炸肉”放至中央。

宋志孟夹起一块琥珀样的小球,翻来覆去地研究一会。

色若樱桃鲜亮,点了口脂般通透,凑近可看见肉皮与肥瘦夹杂。甚至连外壳都很酥脆,很像冰糖炒色、先炸后卤的烧肉。只不过用力一夹就碎,软塌塌的化在盘子里。

他吃了几块,底味是糖醋口,又勾点薄芡,嚼起来相当“肉头”。这味道很熟悉,只是死活叫不出名字。

“林小娘,敢问这状若樱桃肉的是什么?”

林绣接收到他求助的眼神,很详细地解释一番,“是冬瓜削皮切圆块,先蒸后炸。”

再细嚼两口,甜味应该来自蔗浆,他又奇道,“那为何有点微酸?”

林绣微微一笑,不过是加了点煮梅子的水。

说不了两句,她道声抱歉,先回去料理那道复原大菜。

宋志孟吃个不停,说话含糊不清,“从哪里找到这么好的馆子,江大人果然有福气。”他自认爱吃,混迹于各种苍蝇小馆,竟没发现有这好去处。

江霁容只听到后半句,很矜持地一笑。

宋志孟从盘盏中看他一眼,耳根微红,估摸着是吃得太上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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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绣对着厨房里不多的菜品思考良久,生出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

各色蔬菜倒有,只是全非严格按照纸上所写的时令。

明虾,无。

不过金钩海米泡水,鼓鼓涨涨的样子,分明就是微缩鲜虾嘛。搞定一样,林绣心情大好。

肥鸡,也无。

她翻捡出之前做烧鹅时一直没处理的鹅头,手中掂量几下,就当是“瘦鸡”吧。

火腿,更无。

此物在于个“咸”和“鲜”字,和榨菜精神内核差不多。她之前吃榨菜就泡面时,诡异地升起种火腿竹升面之感。口感不像也无伤大雅,毕竟只是添味,煮一煮就弃之不用。

菊花丝倒是有,不过是用来泡茶的,烩汤肯定苦涩。林绣干脆在后院薅了把椿芽假装一下。

材料备齐,烹调并不难。铁锅里冒着热气,鲜香由淡转浓,林绣深吸口气。这倒神了,白雾腾腾里,怎么还真有火腿味。

汤熟上桌,宋志孟奇道,“怎么如此快?”

看着汤钵散发的白气,他拿调羹的手又有些犹豫,颇有些“近乡情怯”。

林绣给这二人各盛一小碗。宋老先生才喝了一口,大赞好鲜甜,又问起,“莫不是明虾的功劳?”

江霁容眼疾手快,舀起碗里一只海米,迅速送入嘴中。林绣一副乖巧样子,很认真地点头。

宋志孟饮尽两碗,很是感慨,“总算了一心愿。”

江霁容淡淡一笑,“事事皆求圆满,先生所求达成,学生亦欣喜。”

宋志孟想起江大人所说之事,抚须长叹一声,幽幽开口,“说来还有一愿。若在入土前做些益事,也此生不枉。”

两人的目光都看向他。“老夫的学堂有意招收女学生。”

林绣弯起唇角,“先生何等智慧。”

江霁容摩挲着杯壁,微一颔首。

“只是之前从未开此先例,每想及此也觉惶惶。”

林绣强压下激动之情,“总要有第一个的。”

他看眼林绣,笑得爽朗,江学士也如此和自己说。也罢,总要试试,万一行呢。

叫来褚钰阿蛮两个孩子,站立一旁都是眼明心静的模样,聪慧也许如林小娘。他看了看,兄妹两个照应着,倒也挺好。

“若想好了,便来城西书堂。”

林绣与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眼里俱是喜色。

江霁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神色淡然,也有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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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钵见底,盘盏皆空。

收拢碗筷,送走贵客,林绣关好店门,开怀笑起来。宋老先生了却一桩心事,她又何尝不是。

此刻的阳光不晒不燥,照得房子里暖烘烘,让人懒散起来。

同三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她才想起正题再过几天就该去书堂了。庄娴在一旁补充,既然要上学,总得有个正经名字。

“你可记得父母亲姓什么吗?”

阿蛮很努力地想了一会,还是摇头。

林绣咬着笔杆有些犯难,两根黄毛辫子的小脑袋钻进她怀里,“我也姓林好了。”

林绣弹一下她脑门,“那你岂不是和林来福一个辈分。”

阿蛮不说话,只用央求的眼神看她,很是可怜巴巴。

林绣叹口气,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林蔓,这个名字怎么样?”

阿蛮欢呼一声,搂住她的脖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林绣笑着摇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褚钰在一旁吹胡子瞪眼。他很知道阿蛮底细,明明还告诉过自己她的原名!不由愤愤,“我也随阿姐姓。”

阿蛮撇嘴,“那你干脆叫林钰好了。”

褚钰扭脸并不理她。林绣抿着嘴笑笑,倒真有几分林黛玉的样子了。

第24章 辣炒米粉 辣和热并非极与极的关系

暑势褪去、农事不忙, 总算到了学生们归学的时候,林绣特此歇业一天。

客人忙碌,自己也不闲着。向宋老先生递上封信, 回音很快就到:明日请来城西学堂。

林绣早早起床拾掇一番, 又让褚钰和阿蛮提着两笼点心作为贽礼。当然少不了老先生最爱的爆米花,她共做了焦糖与原味两种,俱是盛得满满当当。

京中另有几位女学生的家人也来拜访, 一番闲谈与嘱咐, 宋老先生才笑着接过点心,把她送至书堂外。

门吱呀一声关严。

直到迈出学堂的那一刻, 刚才的放松和愉悦都跑没影了。庄娴看她一步三回头, 很有点魂不守舍,不由笑着捏捏她的脸, “小旗子也吃住在学堂,放心吧。”

林绣缓缓点头,此事也算终于尘埃落定。想到店里的事情,又笑起来, “这下子恢复自由了,不如我们在外吃朝食。”

时间不算早,她垂涎已久的馄饨挑子正在收拾家伙什, 还好有个兼卖朝食的茶楼在揽客。从外面看很有些粤式早茶的样子,林绣走进, 竟然是天南海北都有的大杂烩。

好久没出来吃,她惊奇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京中流行起狮子滚绣球这种富贵菜名。反正价格还算贴心,林绣爽快地要了两例, 再添两碗芝麻糊。

等菜端上来时她却有点失望,怎么是烧面筋和油菜烩的汤。

小二嘴皮子上下一掀,连珠炮似的语速极快,“狮子滚绣球,好事在后头。小娘子您一看就是有福气又极懂吃的,才正正好点到这份菜。”

奉承话甭管真心还是假意,人人都爱听。林绣与庄娴对视一眼,脸上俱有笑意。也罢,广告仅供参考,实物与现实总要有差距。

美美吃了一顿,方才打道回府。

林绣背着手走在前头,哼起不成调的小曲。昨日歇业,今晚可有的忙了。

正想着,远远就看见有两个女子,身量差不多,挑包袱等在店门口。她突然停住,心道一声糟糕。竟把桃枝和珠梨出府的日子记岔了。

见她奔过来,桃枝很是委屈地揉揉膝盖,“绣姐姐,都等你好久了。”

林绣接过行李,连声赔着不是,赶紧把人迎进门。

店铺不大,收拾得却很利索。桃枝东摸摸西看看,只觉浑身的疲惫全被惊喜冲淡了,“这小店可真气派。”

墙与桌子离了段距离,还是洁白如新。尤其是墙上的墨竹,细看才知不是幅画,而是直接绘在白墙上,寥寥数笔就浑然天成。庄娴倒两杯热茶,听她夸赞,很不好意思地一笑,“小时候自己瞎学过一点”。

“哪才一点呢,我看比街上卖的画还好。”

那边还在感叹,珠梨早已转至柜台后,把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

接过账本一翻,她不由皱眉,怎么记得乱七八糟。

沉吟片刻,珠梨提笔将进项与开支分门别类地列出来。条目繁冗,算着也麻烦,不知不觉就花了一个上午。

“我们账房娘子辛苦。”林绣布好菜,笑着推她去净手。

小菜大做,满满一桌,权当给她们接风洗尘。

吃罢饭刚要去洗碗,桃枝夺过她手中的干丝瓜瓤,“我来洗,你去歇着。”

果然还是人多力量大啊,林绣感叹着接过杯豆蔻熟水,坐门口看人来人往。

今耀楼依然是恢弘的一影竖在远方,她不由盘算起扩大店面的事情。

杨梅露和爆米花都卖得不错,自己提成也颇丰厚,钱倒是攒的差不离。店里帮手多了,难免显得逼仄。再者顾客从移观桥扩大到全京,小小天地实在施展不开。

她想着出了神,再扭头看一眼屋里,庄娴在擦桌子,珠梨在账本上写写画画。桃枝动作挺快,还没擦干手,又自告奋勇去备晚上的菜。

林绣托着下巴望向远处,心情很是舒爽。

现在有一瓦避雨就挺好,等以后若有宽阔屋檐,让别人躲进来,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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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至秋天,天色转暗的比以往更早些,一抹青色逐渐攀上天缘。

已是夕食的时候了,街上重又热闹起来。

小店门口人来人往,有个客人脚步虚软,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趔趄。

林绣忙放下抹布迎过去,客人勉强笑一下,“店家可有酒?”

他又补充:“最好是烈酒。”

卖酒需官方批准的文书,她这儿还真没有。林绣遥遥一指,“您顺着这条街右拐就是酒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