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使臣命人呈上来。

原来是一抔故国之土,被小心翼翼地装在锦盒里,足见珍视。

姜鸾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对越国使臣道:“本宫十分思念母妃,希望你们明年还会再来,为本宫带来母妃的消息。”

越国使臣忙道:“微臣记下了。”

李怀懿坐在一旁,眸子静默,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姜鸾和越国使臣说完话,他又聊了两句,便打算送越国使臣出宫,让他回国宾驿馆歇息。

眼下,秦国和越国的联盟正联系紧密,利益方向完全一致,因此李怀懿对越国使臣做足了姿态。

他一路将越国的使臣送到御书房的门口,见使臣年纪大了,行动不是很利索,还让人扶着他下宫殿的台阶。

姜鸾作为他的名义上的“宠妃”,只好陪在他的身旁,含笑目送着越国使臣。

她的表情诚挚认真,心思却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她在心底盘算着,如何解决自己被禁足的烦恼。

越国使臣下了台阶,仰头看见公主的眼神,心中一阵感动。这个十七公主是个好的,之前她在越国皇宫不太受重视,但她为了故国,愿意忍辱负重来和亲,不仅如此,她还把秦国帝君伺候得妥妥当当的。

越国使臣心思转圜,说道:“娘娘,微臣还有几句话要说。”

他打算额外叮嘱几句。公主年纪轻,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

姜鸾回神,她应了一声,见越国使臣站得远,便提起裙摆,小心地走下长长的白玉台阶。

下过雪的台阶又湿又滑,姜鸾走了两步,担心摔倒,便站在台阶上,回头对自己的宫女们道:“你们下来扶本宫。”

话音未落,姜鸾就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李怀懿:……

他不想上去扶。

但是,如此一来,越国使臣必然会发现他之前在撒谎。因为他曾在战场上表现出高强武艺,他不可能来不及扶一个即将摔倒的弱女子。

而越王若是因此对他起了猜忌之心,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可能在之后的战事上处于不利地位。

李怀懿瞬息间便做下决定,他飞快地越过两级台阶,清瘦修长的手臂一伸,便将姜鸾揽入了怀里。

姜鸾错愕地抬眸。

第5章 难以启齿 冷漠的神祗偶然低下高贵头颅……

正是呵气成霜的时节,山川被染上银白,峥嵘轩峻的宫殿上落满积雪,隐约可见碧瓦飞檐。

姜鸾倒在李怀懿的怀中,她仰起头,猝然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站得笔直,玉树临风,神情淡然地低头看她,如冷漠的神祗偶然低下高贵头颅,瞥见红尘万丈,活色生香。

微风在人心上轻拂,李怀懿滚了滚喉结。

这是他第一次揽住女孩子的腰,却发觉女子的腰肢,竟如此婀娜纤细,比天上最洁白的云朵还要柔软,比世上最美丽的花瓣还要娇嫩,李怀懿甚至觉得,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它给捏断了。

他情不自禁地捻了捻手指,见姜鸾站稳了,才收回了手。

姜鸾已经平静下来。她微笑着点头,“多谢陛下。”

她在心里飞快地将李怀懿和越国的皇子们做着比较。越国的皇子为数众多,各个虎步龙行、英姿勃发,还有几个是百步穿杨的好手,是争夺皇位的有力人选。

但是,姜鸾不得不承认,这么多的越国皇子,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的这个风表瓌异、清贵华然的年轻帝王。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六国逐鹿,谁能问鼎天下,或许已经隐约窥见了答案。

李怀懿迎着姜鸾的目光,身姿颀长,负手立在原地。

微风送来一阵淡香,是一股幽幽的,女孩子的香气,他从小闻着这种香气长大,但此时站在宽阔的白玉石阶之上,头顶上是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周围是轩昂壮丽的宫殿群,他突然醍醐灌顶,意识到女子的香气,也是有微妙的不同的,乍一闻,千篇一律;细细品鉴,方能察觉其中的百态千姿。

往常对李怀懿来说面目模糊的后宫女子,忽然有一个面容清晰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就是这点微妙的不同,让她和其它女子不一样,亦或者说,他往日从未放在眼中的后宫女子,其实每一个,都不一样。

李怀懿眉间微蹙,将这点无关紧要的顿悟扔到脑中的角落里,他对姜鸾道:“下次小心些。”

姜鸾:呵,又在做戏。

她面上却带着柔和笑意,轻声道:“是。”

宫女们已经小跑至姜鸾身边,小心搀扶着她,生怕她再摔一跤。

姜鸾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端庄笑容,缓步走下台阶,踱到越国使臣的身前,“不知大人还有何事?”

越国使臣捻了捻雪白胡须,摆手笑道:“无事,无事。”

他本来是打算传授年轻的公主一些讨好男子的方法,但是他方才眼睁睁看见公主装作摔倒,引秦王来扶她,事后,秦王虽一脸漠然,但那微微捻动的手指,以及不停滚动的喉结,早已说明了一切。

使臣:没有人比我更懂男人,除了我们的公主!

姜鸾维持着高贵的仪态,心里却十分奇怪。她又和使者闲话几句,便满脸疑惑地送走了越使。

越使一走,李怀懿便冷酷无情地下令,“把宓妃送回长乐宫。”

长乐宫仍如同往日一般华美而冷清,它像是一个冰冷精致的金丝鸟笼,将姜鸾这只飞鸟,牢牢囚禁于此。

姜鸾走到长乐宫的殿门口,看见几个小宫女竟趁着这附近寂寥无人,悄悄聚在这里堆雪人。

她停下脚步,小宫女们吓得脸都白了,左推又搡地上前行礼,“给宓妃娘娘请安。”

姜鸾含笑点头,“你们的雪人堆得不错。”

几个宫女年纪轻,见姜鸾不像是生气,都齐齐松了口气。其中几个胆子大的,期期艾艾地央求姜鸾,让她不要把这事说出去。

姜鸾眨了眨眼睛,“如果没有人来问,本宫就不会说。”

小宫女们欢呼雀跃,一只黑色的小狗跑出来,汪汪汪地叫着,绕着小宫女们打转。

“这是谁的狗?”姜鸾问。

小宫女们回道:“是李昭仪的狗,奴婢们带它出来散步。”

姜鸾:好气,连狗都能出来散步。

她对几个小宫女道:“长乐宫附近,虽然不常见人,但你们在宫中应小心谨慎,否则……”

她言语未尽。

小宫女可爱地吐了吐舌头,齐声应是。

姜鸾见她们听进去了,便带着随行的陪嫁宫女们入长乐宫。

待她们进来,守卫的太监们将殿门缓缓关闭,姜鸾贪恋地凝视着殿外的景色,见那只黑色小狗跟着小宫女们渐行渐远,她忽然小声地对身边的陪嫁宫女说:“你有没有觉得,那只狗有点面善,像一个人?”

“啊?”透过渐渐合拢的门缝,陪嫁宫女愕然地看着那只狗,“像谁?”

“像陛下。”姜鸾吐气如兰,轻声说道。

……

是夜,天色昏暗,月亮的银辉照耀大地,冬山如睡,四周幽阒无声。

李怀懿批完奏折,从御书房出来,回到自己的寝宫里休息。

他的寝宫宽敞整洁,饰物极少,一炉香袅袅升着,李怀懿在宫人的服侍下洗漱完毕,躺到绣金丝的帐幔里,鼻尖嗅着均匀恬淡的安息香气,缓缓入睡。

自幼年被册为太子以来,他的作息就极为规律。除去必要的夜袭作战外,他每日卯时起,亥时歇,因为他自小就知道,他要统御整个帝国,还要带领这个国家走向繁荣昌盛,兵书、武艺、史略、弓箭……他一样都不能落下,能力上的一个小小缺失,就可能给下面的人带来巨大的灾难。

但是,今日李怀懿起迟了。

他甫一睁开眼睛,心中就泛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李怀懿就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光,眯眼看了下殿中更漏,发现已经快到辰时。

比他平日起身的时候,晚了将近一个时辰,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宫人没有叫醒他。

冬日里,天色亮得晚,太阳还未出来,月亮却已经落下去了。殿中的光线仍是暗沉,天地上下,仿佛都浸泡在一团混沌里,昏昏沉沉的。

安息香已经燃尽,空气中余留残香。李怀懿躺在宽大的龙床上,闭了闭眼,脑海中再次回忆起方才那个难以启齿的梦。

确切来说,他一整晚都沉浸在这个梦境里。

他梦见了姜鸾。

他先是梦见了姜鸾身着寝衣的模样,就是在她入秦都那夜的长乐宫里。姜鸾穿着那件不知羞耻的寝衣,把白皙而柔软的玉臂,勾在他的脖颈上,娇娇软软地喊他“陛下”。

最要命的是,他从了。

然后他又梦见了姜鸾的手。女子的手,李怀懿见过很多,但是这双手似乎格外不同,它纤细又嫩白,在李怀懿的梦中泛着柔和的光晕,像是一双神女的手。

在梦中,李怀懿苦苦追寻着这双美丽的神女之手,他翻过高不可摧的山脉,渡过奔流不息的长河,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追上了这双手。

而梦中的他,追逐这么久,仅是为了在这双手上,轻柔覆上一吻。

这还没完,李怀懿没有想到,就连姜鸾偶然露出的一双脚,都在他的记忆中刻下深刻印象,以至于在他的梦中,姜鸾赤着双足,坐在秋千上,晃荡着双腿,还在煊赫的宫殿奔跑笑闹,他在梦中半跪下来,希望在这双美丽的脚上系上金铃,但是姜鸾笑着拒绝,他无奈又遗憾,还要朝她温柔微笑。

这一整夜,李怀懿便辗转在这些难耐的梦境里。最让李怀懿难以忍受的是,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梦中的留恋和依依不舍。

他猛然从龙床上坐起来,唤来殿外的宫人。

宫人们捧着盤匜等物,鱼贯而入,伺候李怀懿洗漱。

“今日卯时,为何不唤朕?”李怀懿一边更衣,一边沉声问道。

“奴才卯时进寝殿,试图唤起陛下,但是没有唤醒。”宫人王保躬身回道。

李怀懿拧眉。

王保道:“您当时似是被梦魇住,奴才怕惊扰到您,不敢大声喧吵。”

李怀懿在年幼时,生母离世那会儿,他常常在夜间被梦魇住。但先帝要求他按时起床学习,王保只好雷打不动地唤醒他。每当那时,李怀懿便会精神恍惚,心口绞痛,十分难受。

李怀懿盯着王保。

王保垂头,恭谨立在原地。

他一直伺候着李怀懿,转眼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李怀懿收回目光。他伸出双臂,一边让宫人整理腰带,一边对王保道:“日后朕若是梦魇,照常唤醒朕。”

“是。”王保恭敬应道。

李怀懿拾掇好,带着如云侍从,浩荡出了寝殿。他如同往常一般,先去开了朝会,然后前往御书房处理政务。

李怀懿批复奏折,了解秦国各郡县的情况。在他的治理下,百姓们的生活越发富足,全国上下涌现参军战斗的风气,军队的战斗力在各国之中出类拔萃。

李怀懿批复完奏折,又去查看舆图。看了一会儿,他命人传帝师祝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