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干燥而舒适,套在他的颀长而挺拔的身影上。湿润的乌发也被擦干,略微凌乱地披散着,像一只落入水中、又刚被捞出来的可爱狻猊。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

这些系带,为什么这么多,这么难绑?

李怀懿低着头,注视着姜鸾的发顶。

浓密的长发柔软地散落下来,贴着她的嫩白的脸颊。她低垂着眼,正手忙脚乱地绑着衣裳上的丝带,最终,丝带全部纠缠在一起。

姜鸾把手松开,“陛下,臣妾不擅此事。”

李怀懿的唇畔落了一丝笑意。

“让宫女们进来。”他道。

待到两人都从后殿中出来,姜鸾轻轻舒了一口气。

……

“真是懿儿下的令?”太后踉跄两步,几乎摇摇欲坠,宫女连忙扶着她坐下。

报信的管事气喘吁吁道:“正是!高家已经被抄了!奴才好不容易才趁乱跑出来!”

太后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没有高家,陛下要怎么接管陵城?”

铁矿的开采技术,在这个时代是一门精深的手艺。一座相同的矿,若是开采不得法,只能得到十之二三的铁,但若是开采得法,不仅数量上涨,质量也会大幅提升。

秦国最好的采矿技术,就攥在高家手里。

管事摇头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民间已经在传,陛下冲冠一怒,只为红颜……”

太后猛然将一旁案几上的茶盏等物,全部扫落在地。

碎瓷声“哗啦啦”响起,宫人们都吓得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太后猩红着眼,狠狠攥起拳头,嘶声道:“此仇,不共戴天!”

……

冬狩的第十三日,姜鸾坐在景华宫里,听宫女们给自己唱民间小儿传唱的歌谣——

“宫中有一美,她的眼睛是天上的星星,她的嘴唇是春天的第一片花瓣。她坐着八只鸾鸟拉的马车,从遥远的越国而来,用美丽的歌声迷惑了我们的大王。她握着大王的心脏,将踏平整个秦国,她将把我们所有人都变成奴隶!”

姜鸾露出笑容。

“看来,太后的手中真的无人可用了!”

民间的流言,是一个很有效的操纵舆论的手段。在上国还没有覆灭的时候,各地仍以孝廉举荐官员。于是,当一个男子想要入朝为官,他就会在街上做戏,以形成流言。

——譬如越国一个男子,曾为了孝敬父母,在冬日把衣服脱光,将每一块布、每一条棉絮,都让给自己的母亲。他自己赤身裸体,走在大街上,人人赞其“至孝”。

姜鸾还记得,她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时,心中震撼不已,“我堂堂越国,竟还有这么穷的人家吗?”到了冬天,连一块蔽体的布都没有。

讲故事的人笑道:“他是公卿的儿子。”家里富得流油。

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些流言都是非常有效的武器。但是太后以往并没有这么做,大概是因为舆论的风向有时难以操纵,不如直接请刺客那么快速便捷——

毕竟,一个人很难确保,没有人会跟自己反着来。

姜鸾左右看了看,见到桌案上摆着一些蜜饯。她便把裴姬蓝等人叫进来,说:“你们将这些蜜饯拿去,带上一些粮食,去传播这个流言——”

她清了清嗓子,“宫里有一个权力最大的女人,她把美丽的公主被囚禁在笼子里,折断了八只鸾鸟的翅膀,让它们高声哀鸣。她熄灭了星辰,她掐坏了花瓣,她要杀死大王最心爱的女人,自己坐上皇位。”

唱着唱着,姜鸾脸红了。

武士们已经听呆了,他们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是文宣王时期的故事。

文宣王是燕国历史上的一个大王,他有一个不能生育的宠姬。文宣王一直无子,臣子们见文宣王不愿意接近别的女子,便悄悄把这个宠姬杀了,文宣王怒急攻心,一病不起,燕国的太皇太后从宗室里抱来一个小男孩,垂帘听政,长达三十年之久。

民间很多人根本没有读过书,也根本没有出过远门,但他们都听过这个故事。

很多百姓都会相信这首歌谣的内容,并会为之恐惧。

武士们纷纷道:“臣等必不辱公主之命!”他们一边说,一边扛上宫女送来的粮食,拿起桌案上的蜜饯。

姜鸾道:“去找流民多的地方,谁记住了这首歌谣,谁就有粮食吃;谁唱得最大声、最好听,谁就可以得到蜜饯。”

蜜饯里有糖,在民间,糖是很珍贵的东西。

武士们领命而去,姜鸾起身,去寻找李怀懿。

李怀懿穿着骑装,坐在他所居的行宫的书房里,处理军中传来的急件。

他派出的说客,口才很好,已经说服齐、楚、赵三国倒戈,现任的越王因为错误的外交政策,和各国关系搞僵,让国中世家产生了很大的不满。

越国的世家,都拥有自己的兵权。没有他们的支持,越王地位不稳,他为了稳住民心,贸然进犯相邻的秦国边境。

见到姜鸾前来,李怀懿慢悠悠地把急件收好,瞥了她一眼,“何事?”

无利不起早,他的这个宓妃,若无要事,绝不会主动来找他。

姜鸾莲步轻移,走到李怀懿跟前,“陛下,臣妾听说了一首奇怪的歌谣。”

姜鸾眨眨眼睛,把方才宫女唱的那首歌谣唱出来:“宫中有一美……”

她的歌声柔软而缱绻,尾音微微上扬,如同珠玉落入盘中。

李怀懿抬起一边眉毛。

当她唱到那句“用美丽的歌声迷惑了我们的大王”时,李怀懿也笑起来。

是很温雅的、贵公子一般的笑。

他耐心地等待姜鸾唱完,低柔问道:“爱妃要朕如何帮你?”

姜鸾道:“自然是帮臣妾止住流言,查出幕后的人。”

李怀懿敲了敲桌子,“那么,爱妃也要帮朕做一件事。”

姜鸾颔首,“若在臣妾能力范围之内,自然没什么不可为。”

李怀懿的笑容愈发深。他把手抬高,击了击掌,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干净且骨节分明的手腕。

一个宫人走进来,端着一个用绸布盖住的托盘,放在桌案上,又低着头退出去。

李怀懿靠坐在椅背上,修长双腿岔开,朝托盘的方向扬了扬脸,气定神闲道:“把绸布揭开。”

第27章 三章合一 ……

姜鸾好奇地把绸布揭开, 发现是一套用薄纱和南珠制成的小衣。

薄纱如蝉翼,一层一层,逶迤堆叠在托盘之上。细腻光滑、晶莹剔透的南珠串成珠串, 点缀其上,让这件珠衣显得异常华美绮丽。

姜鸾猛然睁大眼睛, 抬头看他, “陛下要将此衣送予谁人?”

“自然是爱妃。”

姜鸾瞠目结舌, “当日陛下可不是这样说的。”

在她刚刚到达秦都的那一晚,她曾经从含霜的手中, 接过类似的衣物。

——而且和这件相比,它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李怀懿笑了一下, “当日朕不识艳色。”

他的身姿倜傥, 气度从容,语调低沉缓慢, “现在朕想看你着它跳舞。”

姜鸾的脸色几变。

“臣妾不擅舞。”她道。

她说的是真的。习舞辛苦, 她又于此事上没什么天赋。当年,她的母妃, 见到她小小年纪,学得额头上全是汗, 便让她停下来, 拉着她的手说, “阿鸾,你是咱们越国的公主,学不会, 便不要学了。母妃给你找两个擅舞的宫婢,让她们从小跟在你的身边,对你忠心耿耿, 日后你出嫁,就把这两个宫婢带上。”

话虽如此说,但她仍学了两支简单的舞蹈。之后,每当教导舞蹈的夫子过来时,姜鸾便让两个宫婢去学。后来她至秦国和亲,把那两个宫婢也作为陪嫁宫女带上了。

李怀懿目露遗憾之色,“不擅舞,那此事只能作罢了。”

他可惜地摇了摇头,干净修长的手指伸过去,拿起绸布,要将珠衣盖回去。

“陛下且慢。”姜鸾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臣妾愿意一试。”

李怀懿满意地颔首。

姜鸾拿着那件珠衣,转到屏风之后,红着脸颊穿上。她哆嗦着手,眼眶都要急红了。

——这个秦王,为什么越来越难伺候了?

姜鸾从屏风后转出来,婀娜的身躯微微颤抖,细嫩得像是初冬落下的第一片雪花。

李怀懿的眼睛都被晃得花了一下,将美景尽收眼底。

“这件珠衣等你好久了。”李怀懿愉悦地勾起唇角,走到琴桌边,轻抚琴弦,“开始吧,爱妃。”

姜鸾咬唇,翩然起舞,如月光照耀人间。

幸而书房中烧有地龙,她并不觉得冷,只是身体有些发僵。

李怀懿望着她,忽而道:“姜鸾。”

姜鸾看过去,看见他轻启薄唇,慢条斯理地道:“这类衣裳,以后只有朕叫你穿,你才能穿。”

不许如他父皇的妃嫔一般,主动勾引他。

姜鸾停了一下,脚下一崴,扑通一声摔下去。

但确切来说,她并没有触碰到地板,因为在此之前——

她躺到了李怀懿的臂弯里。

她没有看清李怀懿的动作,人影一闪后,那只劲瘦有力的臂弯就扶在她的身上,紧紧地贴着她的肌肤。

他低垂着头,看着她因惊慌失措而睁得圆圆的眼睛,像夏日山林之间的小鹿。

“扭到了吗?”他的眼睫垂下来,俯视着她,眸中如一眼探不到底的深邃汪洋。

姜鸾试着动了动右脚的脚踝,她“嘶”了一下,轻声道:“有点疼。”

李怀懿犹豫了一会儿,当视线落到她的大片雪白的肌肤上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书案旁边的软榻之上,“朕去传御医。”

每年围猎之时,都会有将领受伤。因此,队伍中随行的医者必不可少,御医更是专为皇家之人治疗。

姜鸾坐在软榻上,仰头看他。修长白皙的脖颈,滑出一道动人弧线。

李怀懿瞥了她一眼,走到木施处,从上头把姜鸾的罗裙取下来,又随意地拿了一件鹤氅,一起扔过去,“你先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