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永定元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尚未至元宵,洛都的枝头便已有了零星的绿意。它们沐浴着这场难得的细雨轻轻地舒展着叶片,又拂过行人们各色的伞面或是发梢。

苏敬则抬手拂开了几乎便要弯折在伞面之上的枝条,忽而便想起一年前他离开江南奔赴洛都之时,秣陵城似乎也是这般景致。

也不过只是短短一年。

这处僻静的巷道幽深却也不失雅致,行近巷尾时,他将伞的边沿略微抬了抬,高墙之下那株幽香淡淡的白梅便已在细密的雨幕之中映入眼帘。

分明正值盛放的时节,这一株白梅却已是零落了一地的乱琼碎玉。

他缓步走上前去,微微垂下眼,眸光闪烁看着纷落在泥淖之中的花瓣。那些花瓣大多已碎裂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却仍又依稀可见整齐的剑器断口。

目光略微向上一瞥,他便蓦然触及到了树干之上似是已渗入了树木而又干涸的殷红血迹。

苏敬则似是心有触动一般,擎着伞上前一步,抬手轻轻地抚了抚那一处残留的血迹,末了又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

雨丝浸着入骨的寒意,于天地间濛濛地织成了一张无处可逃的网。

血迹掺着湿润的雨水在指尖缓缓地融开,似乎与前日那场波谲云诡的政变相关的人与事都在了无痕迹地消逝着。

苏敬则没来由地想起,楚王与汝南王被诛灭后不久,玉衡曾笑言自己岂会在窥见真相前轻易地断送性命。

只是尽管他在被发觉前已连日将那卷宗誊抄完毕,也只是在浮尸案事发时与玉衡匆匆一会,未能待到她“自洛阳宫回来”的那一天。

苏敬则不自觉地将伞柄转了转,伞面悄然地抚过白梅垂下的枝丫拂落点点素白,簌簌地在他眼前纷扬。

他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一般,抬起手接住了正落下的半朵花。嫩黄的花蕊旁粘连着两瓣脆弱不堪的花瓣,而花瓣上一点残存的刺目殷红。

不免愕然地仰首看去,一枝极为突兀的白梅骤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细而长的花枝舒展着延伸至眼前,枝头几朵团簇的白梅却是被一剑流畅而凌厉地削去了一小半,勉强残存的柔软花瓣之上,有数点喷溅的血色。

苏敬则不自觉地抬起手,似有几分犹疑地握住了花枝的薄弱之处轻轻将它折下,拈在手中沉默地端详着。

残存的花瓣带着几分几乎是一触即碎的透明,在微风之中轻颤着。

他终究是缓缓垂下了拈着花枝的手,执伞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地离开。

自始至终他都仍是平日里沉静而温和的神色,只是再没有了素来留存在唇畔的微笑。

也仍是他一如既往的冷静与克制。

一点墨色的身影如晕染一般在雨幕之中渐渐淡去,仿若从未曾出现过。

裹挟着冷雨的风料峭地轻吟,卷落一地残花。

而此刻,藏匿于绣衣使乌阕之下的隐秘牢狱之中,一双潋滟的眸子正悄然地睁开,倒映着目光所及之处无尽的幽暗与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