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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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站,车子按规矩在边上停靠,徐昭无声安抚完白简,之后就起身往后门走。
没多留恋,下车前,徐昭抓着扶手,快速瞥了一眼后排的白简,接着在后车门打开那秒,即刻往外迈步,步入夜色中去完成自己被新下达的任务。
借着身高腿长和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的优势,徐昭没费什么功夫,片刻就彻底消失在了白简视野。
白简手搭在窗玻璃,努力向外张望,只看到一片和月色相融的浓黑色,冰冷而又安静。
中间黑与白的分隔线,明朗清晰,划开界限。
白简发着呆,注意力还在远去的徐昭那边。
如果他这次平安的顺利回来了,他们之间真的能重新认识一次,然后徐昭会将一切真相都告诉她,以后不再瞒着她那些不确定的事情了吗。
前门上来的乘客带的东西有点多,努力挤出只手来刷卡的时候,怀里抱着的大堆东西一不小心便掉落在地上,惹得那人惊呼一声,拿着乘车卡想刷的那只手颤抖,左右着急扭头,不知道是先该刷卡还是该捡东西。
公交车已经启动,开始往前开,掉落在地面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不断往前滚,尽情远离那个女生。
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女生长发及腰,低着脑袋动作匆忙,透着面皮薄的窘迫。
虽然白简没具体看到那人的脸,但大概可以从她的身形和着装打扮推测出,对方应该是她差不多年纪的人。
从徐昭那处抽神过来,白简起身,将自己的挎包转到了身后,往前走去想帮那个女生捡东西。
女生穿着白色纱长裙,戴着渔夫帽,黑色长发将气质拉高,给人扑面一种仙气飘飘的美感。
白简弯腰帮忙捡起那位女生的东西时,心跳忽一咯噔,保持弯腰的姿势,莫名产生种预感,掀眼朝那人看去。
骨子里流露出美感的那位女生,渔夫帽下的洁白面庞逐渐随抬头露出,五官精致小巧,简单画着的浅淡妆容,巧妙加深了她五官的特点。
尤其眼下那颗泪痣,有意点成了和徐昭相似的程度,让人一眼就难忘。
“林……”白简身子一软,呼吸停滞,差点往后坐倒在地上。
林友儿。
她竟然在这种时候,又碰到她了。
林友儿一身的白色,皮肤也白皙,跟如墨长发和深邃瞳孔相映衬,整个人的身上仿若只剩下黑白二色,简单又有十足的压迫力。
往惊悚了来说,白简咽了咽口水,慢慢松开手中帮忙捡起的林友儿的东西,小心别开视线——
她不确定面前的林友儿,到底是人是鬼。
半夜的公交车,林友儿的黑白之色,司机大叔的没什么反应……
白简忖着,咬唇,用点点疼痛刺激自己的神经,不让自己再度晕过去。
她小心掀眼,掠过几步之远的林友儿,去瞥驾驶位的司机大叔。
司机大叔大概上夜班挺疲惫,面色不怎么好看,整个人又是严肃那一挂的,打着方向盘的时候,往后视角瞄了一眼,恰好和丢了魂似的白简撞上目光。
白简心跳骤然一紧,胸腔憋闷着一口气,差点两眼一翻又往后倒去。
可惜这次要是晕倒,就是在无人的公交车上了。
指不定之后给自己叫救护车,再陪着自己就医的人,会是她莫名忌惮的林友儿。
林友儿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也没看出白简对于她的抗拒和害怕,盈盈笑着将自己面颊的碎发撩到耳后,接着优雅迈步往车子前面的刷卡机走。
见林友儿暂时没再注意自己,白简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手里攥紧了林友儿的东西。
低头看看,林友儿掉落在地面的东西,都是些有的没的,或是玩偶或是零食,甚至还有几本书,都是杂七杂八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林友儿既然带了、买了这么多东西,干嘛不顺便要个塑料袋装着,只是这样靠自己的手抱着,不嫌麻烦吗。
白简不解,抿唇摇了摇头,几不可察地伸手,想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地上去。
放眼望去,林友儿的这些东西好多都是崭新的,像地上的那几本书,甚至一尘不染的连塑封都没拆。
光亮下,几本书的封面反着璀璨的光亮,与它们本身漂亮清新的封面相衬,一眼便能识出那是几本言情小说。
林友儿这种高岭之花,竟然大半夜会跑出去买言情小说,然后带回家看?
冒出在白简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觉来有些不怎么正经。
“好巧啊,小白妹妹。”林友儿又撩了一下发丝,同白简一起蹲身下来,整理着地上自己散落的东西,动作不紧不慢,口中不徐不疾地和白简叙旧。
白简从前就想知道了,她分明比林友儿高上一级,但为什么林友儿似乎能一眼看穿她俩的年龄,然后开口叫她“妹妹”?
深思也倒不用。
白简眯眸,象征性也安安静静弯腰、伸手,帮她捡起地上的东西,并拍了拍那些物品身上沾到的灰尘,归还给对面林友儿。
“妹妹”什么的这种称呼,肯定和徐昭那家伙有关。
要么就是徐昭告诉了林友儿白简的年纪,要么就是林友儿见徐昭在自己面前,一口一个妹妹叫得欢快,所以也就跟着叫白简为“妹妹”了。
反正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简闷闷想着,心中凝着一口多年消散不去的烦躁,帮林友儿拾掇物品的力度大上几分,生气徐昭那时候为什么不偏着自己一点。
为什么像在那种时候,不制止林友儿叫自己为妹妹。
哪怕直接让林友儿叫自己名字也好呀,她白简又不是谁都可以被叫妹妹的。
她从小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些小细节吗。
白简想不明白,那时候的徐昭到底是没看懂,还是压根不想看懂。
那个时候的徐昭,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她。
又碰见林友儿之后,白简不住回想那些往常,将方才不久才哄过自己的徐昭的那些温柔,全都抛诸在了脑后,与他的约定话语也都被扔到九霄云外。
嘁,就算他回来了又怎么样,他俩之间的关系是说重新开始就可以重新开始的吗,她白简可不是那种一点不记仇的人。
相反,她可记仇可记仇了。
街上随便抽来十个人,将那十个人的所有记仇程度加起来,也绝对没有白简一个人的高。
闷闷帮林友儿整理着东西的白简,如此愤愤思考。
“好久不见啦,小白妹妹。”林友儿话语熟稔,自主拉近和白简的关系,用着无形的知心姐姐姿态。
说的直接点,就是长者模样。
白简摸了下小巧的鼻尖,不怎么想和她叙旧,也没什么好和她叙旧的,准备答应两声就回到自己的后排座位去。
反正再过个两站,她也就要到目的地,可以直接下车回家去了。
林友儿的笑容浅浅,红唇牵起个唯美弧度,点头对白简致谢,“谢谢你来帮我。”
“没事。”白简挑了下眉梢,将东西递过去,在林友儿要碰到那堆东西时,又马上准备着撤回手,不想和她产生不必要的接触。
林友儿这人,从最初到现在,总给她种相处起来不怎么舒服的感觉。
而且林友儿明里暗里做的事,在和徐昭有关事物上的表现,白简总能觉出种她对她有意隐藏起的敌意。
像是只要有白简在,徐昭的注意力就会大半分到白简身上,所以她很排斥她一样。
白简拧眉,挺不喜欢这种和谁争抢一个人的感觉。
徐昭又不是物品,林友儿那种很想将谁据为己有、将谁都视作敌对者的目光,看得她很是不自在。
林友儿接过白简递来的东西,恬静柔和地笑着,招呼白简在旁处一道坐下:“小白这么晚一个人回家?”
白简抓着扶手,心说“你不也是吗”,但面上没怎么表现出来,也挑唇对林友儿笑笑,恭维地搭腔两句:“对。”
话落,林友儿在就近的位置坐下,眼神示意白简也坐,“小白妹妹这一路上肯定累了吧,刚才又帮我捡了东西,还是别站着了,快点坐一会儿吧。”
白简闻言看向头顶的停站表,对林友儿摇头:“不用了,我站一下子就好了,我马上就要到站了。”
林友儿的脚踝包着纱布,坐下来的时候,长裙往上溜,使得她脚踝处和长裙颜色融在一起的白色终于明显展露出来。
白简吞下口中的细微惊愕,忽然想起刚才林友儿走的那几步,好像不跛脚了。
顺面前人的目光看去,林友儿怀里抱着那些东西,对白简温婉一笑,对于白简眼底的波澜并不气恼,反而嘲弄般开口:“很奇怪吧,我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还改变了不少,就连腿脚都能像个正常人了。”
“不是,”白简怕冒犯到她,抹了抹鼻子快速道,“我没那么想,你别往心里去。”
顿了一下,白简小心瞥她,进步解释:“我刚就是忽然看到你脚上缠着纱布,以为你生什么病了,就稍微……反应慢了几秒。”
林友儿的笑容仍旧滴水不漏,弯着唇角盯着面前白简看。
白简站在靠后门的地方,望着窗外一道道闪烁而过的路灯,完全无法忽略余光处一身白衣红唇黑发的林友儿,那么在浓重夜晚的时候盯着自己看。
她的腿脚有一阵酸软,用力咽着口中的唾液,抓紧了扶手,心头不断冒出个念头,要是这会儿徐昭还在就好了。
起码她不用那么害怕,害怕林友儿是某位阿飘同学。
……白简无声长舒口气,扣住扶手的指骨用力到发白,很想厉声呵她,叫林友儿不要再那么死死盯着自己看了。
她胆子小,被那么一直盯着看,她真的会腿软。
良久,像是林友儿总算察觉到白简的异样,唇畔弧度扬了几分,别开脑袋温声说:“不好意思,我这个惨白样子一定吓到你了吧。也是,我有时候自己照镜子,也会被自己吓到。”
白简心脏一紧,小心顺余角瞄她,期望司机师傅可以把车开的快一点,尽量减少她和林友儿的相处时间。
朝驾驶位看去,却见司机师傅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双目微微瞪大,几番瞄着后视镜,车速简直慢的够可以。
好家伙,该不会是司机师傅也怕了,然后力求白简也留在这空荡无人的车厢,来陪着他壮胆吧?
白简欲哭无泪,心里纠结好几番,为什么偏偏这个时间点碰上林友儿。
上次在花丛的时候,突然出现的林友儿,不是已经将她吓得直接晕过去了。
难不成老天爷这位书写他们人生剧本的大作家,真的这么想看她和林友儿面对面碰上,然后被吓得再次晕死过去,好来这么取乐他吗。
扶额,白简深深在心里叹息,一遍遍问候着那位老天爷。
见到林友儿的冲击太大,一时间,让白简忘记了一件事。
“小白妹妹,刚才下车的——”林友儿说到这些字眼,语气都变得小心起来,情感潜藏在这句话的每处角落,“刚才下车的,是他吗?”
不用林友儿挑明着问,白简即刻就理解了林友儿在问什么,以及她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一盏盏路灯快速划过眼前,从白简视野穿梭而过。
白简抿着唇瓣,抓住扶手的力度不断增大,用力到她的手紧紧贴着坚硬冰冷的金属制品,虎口处传来撕裂似的疼痛。
过了有一会儿,白简放空着状态,感受到自己落满灰尘似的嗓音动了动,发出了两块金属片用力碰撞般的刺耳声音:“对。”
那个人就是徐昭。
是林友儿心心念念这么多年还记挂着的徐昭。
白简在心里头补充完后两句,半点没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膛起伏剧烈。
完全是一种生气了的表现。
见状的林友儿,眸角一红,鼻腔一酸,望着白简不住泛起泪花,抬手捂着自己的红唇,忽然道歉起来,“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们俩现在是这个关系,我自作多情忽然问起他的事情,肯定让你很为难吧……对不起小白,对不起……”
白简被她的话唤醒,僵了一下神情,四肢浸泡入冰水一样,整个人冷的彻底。
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白简分不清林友儿究竟是变了还是没变。
分明是冠冕堂皇、明目张胆着,将徐昭从她身边毫不留情夺走的人,却反将她视为眼中钉,一次次在徐昭耳边吹着倒戈风。
白简看着面前垂头对自己哭诉的林友儿,冲压在心底多年的尘封勇气,在这会儿肆意叫嚣。
她捏紧拳头,最终还是没有将残酷的那些话直接说出来,只是吁了口气,对林友儿道:“徐昭不是物品。”
他不该被人抢夺来抢夺去,该有自己的意识和自由。
白简清楚林友儿的占有欲和不安感,也知晓她对自己刻在骨子里的敌意,可以明白并理解她对徐昭做出的事情,但她做不到支持。
目前为止,白简尚未知晓他俩共享了多少秘密,背后互相展露了多少伤疤。
单单从朋友角度,跟从小和徐昭这个人一起长大的白简角度来讲,她站直身子,挺正脊椎,面对林友儿:“不管怎么样,我希望徐昭放弃自己大好人生、无量未来的那次选择,最好和你没有关系。”
徐昭会吃林友儿那一套,但白简不会。
从对林友儿堆积出来的了解,和白简敏锐的第六感来看,林友儿是个绝对利己的危险主义。
不光是徐昭,就连知道林友儿面具下那幕的白简自己,都得格外小心忽然又出现了的这个人。
一不小心,说不定她也会变成当年的下一个徐昭。
忽的,警惕自己不要卷入漩涡的白简眉梢一挑,心脏狠狠漏了一拍。
徐昭其实比她还要精明,不是那种傻乎乎性格,会随便相信他人的人,要真这么说起来,当初的徐昭,其实会不会也明晰林友儿的真面目,但是因为一些事,仍旧选择听信林友儿的话……
白简忖着,咽了咽口水,掀眼朝跟前人看去。
林友儿这会儿已经停了哭泣,扬起个轻蔑的笑容,抬手随意擦了擦自己湿润的眼角,挑明了话语,挑战白简的底线:“如果我说,徐昭那时的选择就是和我有关呢?”
见白简蹙起好看的秀眉,林友儿的得意更甚,轻佻仰头甩了一把黑发,将怀里的大堆东西扔到边上的位子,腾出手来伸向自己白裙里的口袋,动作熟稔地抽出女式香烟,陶醉点火后深吸一大口,说话间将那烟雾喷在白简脸上,张扬的咯咯笑。
林友儿盯着白简,一遍遍地大笑,摇头不止,和刚才文静的样子判若两人,面具下的她彻底暴露出来:“晚啦,已经晚啦!”
她狂放笑着,又吸了一口烟,意味深长地看着彼时这会儿白简站着的、刚才徐昭站着的后车门,红润的舌尖划过腮帮,顶起道漫不经心的嘲弄之情,提醒白简一件事。
“这次的你,也是目击者。”她眉梢一挑,嘲讽满满,“还没回想起来吗,我和徐昭是在同一站做出选择的。”
车厢内安静至寂静,落针可闻。
白简瞪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看着面前人,脑中的思绪炸开了一般。
林友儿却不缓不急,恰到好处的眯眸,停顿两秒后又接上话语:“我下车了,而徐昭下车了。”
冷哼着,她唇角弧度肆意扩大,重复:“徐昭,他‘下车’了。”
这次的她,成功上来了。
听着林友儿有意强调的深度话语,白简那瞬间的恶寒,无法用言语形容。
她眼角泛起泪花,想到了徐昭临前留恋不舍,却在真正离开时候又果断决绝没有转头的样子,心里痛恨的紧,恨不得冲上去用力扣住林友儿的衣领问。
“徐昭呢?”白简只是更用力抓紧了扶手,整个人都在发颤,眼眸猩红,声音抖的不像话,细枝末节中都凝着深深的害怕,“我问你徐昭呢!”
林友儿挑衅般无辜噘嘴,抬手给白简指了指车子上方的监控,满满都是天真:“你没看到吗,徐昭刚才下车了呀。”
白简反胃,明白过来,“你在拿我当证人?”
她已经不能用恶寒来形容面前的林友儿了,摇头惋惜:“你果然还是没变,但是又变了。”变成了这副心狠手辣的样子。
林友儿故作不明白,耸肩摆摆手:“小白妹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证人……证人是什么意思?啊,你是在说‘整日’、‘整人’、‘正仁’?”
白简死盯住她,急促的呼吸被她有意调整,渐渐平复下来。
白简闭上眼睛,做了几遍深呼吸,鼻间满是林友儿抽的那种香烟味道。
她动作轻柔缓慢的为自己抹去眼泪,也在旁处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专心等待到达目的地下车。
在到家之前,她抽出时间来,悠闲着像是对林友儿聊家常,自然流露出个笑,不谙世事又温柔可人,少女的青春与成熟很好消化到了一起:“要是徐昭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林友儿抽着烟,似乎来了兴致,挑眉打趣:“小白妹妹,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好像看出来了一件事——你还喜欢那个徐昭啊?”
白简只是笑着,没答话,反问:“在我看来,不是你喜欢那个徐昭吗?”
“噗”的一声,林友儿被逗笑了,连连拍着大腿,喟叹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
好久好久,她才总算平静下来些,又抽了口烟平缓心情,没什么波澜地朝白简投去目光,上下打量她一遍:“说实话,我从前就挺羡慕你的,能不借着‘妹妹’这个噱头,也自然而然成为他始终放在心尖上的人。”
转头,林友儿眼神里掺杂认真,不含一丝作假,真诚开口:“虽然他的选择是受我影响,但他选择的目的,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白简好笑,觉得这林友儿是真把自己当傻子来骗了。
“真的看不出来吗,”林友儿似乎在问白简,也像隔空在问徐昭,也仿佛在问那个痴痴傻傻等待徐昭的自己,“他喜欢你,一直都那么从始至终的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