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瞧见小夫人,顾盼晴心中总是很难平静。

想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够好的时候那么明艳动人,不好的时候又那样憔悴万分。

不能想像,如此极端的两种状态在同一人身上交互轮转,且週期有愈渐短的趋势。

顾盼晴近日是愈发觉得小夫人有精神分裂的倾向。

小夫人为了顾丰鼎可谓是耗尽青春不遗馀力,可是顾丰鼎的冷漠无心视而不见她也确确实实看在眼底。她不相信小夫人自己全然不知,可却又看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心态驱使她如此飞蛾扑火,明知一切付出之于顾丰鼎尽是悉数如同泥牛入海有去无回,她也好似从未后悔,儘管嘴边唸叨怨声不断,可不知怎么,顾盼晴就是能感受到,她从未有过哪怕一丝后悔。

很多时候,她不禁都会想,小夫人如此而为,究竟值不值得。

数十年光阴,换一人回眸究竟值不值得?

很多时候、她也想问自己……。

午后,期末考后的某节下课。

「十年啊。」佟诗澄仰头望天兴叹一口,目光中挟一簇本不该出现在这年纪的迷惘,莫名其妙又扔下一句:「究竟值不值得?」

阳光洋洋洒洒落在教室窗边,光辉映着她的侧脸有些矇矓。

前座女孩拽着期末考的成绩单,表情十分难看,若有似无喃喃自语。

「第十名啊……」倒数的。

而且还是校排!

似是感受到周遭某种不可扼杀的奇妙氛围,向来置身度外的唐文哲轻轻抬起眸,温凉的眼波慢条斯理瀏览了一遍四面八方,最终定睛在此刻立于后台倚窗而站,背影莫名伤感且自带一抹苍凉的佟诗澄身上。

俊秀的眉眼难以察觉地浅浅拢起。

佟诗澄,又在脑补什么。

「这样不行。」前座女孩突然回过头,定定瞧着唐文哲被阳光耀得闪闪发亮的后脑杓,眼神颇有破釜沉舟之势,「你教我吧!」

成绩什么的要是再继续这么放浪形骸下去,未来堪忧。

「你这么厉害、」目光穿透被风捲起的窗帘,在不知名的远方交织勾勒某种未来的模样,「一定能教会我的!」

不是都说,名师出高徒吗?

况且她求的只是将来能落到中等一些的高中而已!

至少、能与心中的那个某人进到同一所高中。

唐文哲不疾不徐收回视线,文风不动回过眼,望着眼前熠熠生辉的双眸,惯性疏冷客气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就被打断。

「不能!」佟诗澄的嗓门没拿捏好开得有些大,「激动」二字明目张胆流泻在她的话音中,随后急急踱步往前,不过须臾便来到了前座女孩跟前,挑着眉毛盯着她瞧。

「何似锦。」她略显悲愤地顿了一下。

夏日光辉透过木兰花树叶间的缝隙软软绵绵地沉入她眼睫,可她此刻眼神却是坚定之馀又有些义愤填膺,十分锐利。

过分锐利。

一阵静默后,她扯唇接着道:「朋友夫、不可戏!」

「……」

眾人侧目。

鸦雀无声──

从导师室回来的顾盼晴一脚踏进教室大门便赶巧遇上这神奇的定格。她瞇着眸,左右瞧了一遍又一遍,又将脑袋向后仰过确认班牌,才肯定了自己没有走错班级。可是这气氛却是怪异得很,索性便佇于门边不退不进,也同在场所有人的视线收拢处放眼而去。

……又是佟诗澄。

「将近十年苦守,不离不弃。多感人的的爱情故事?你怎捨得夺人所爱!」

被针锋相对的前座女孩──何似锦眨眨眼,恍惚的面色竟也从善如流倏地转为悵触,居然悲愤地配合起佟诗澄陪她演了一齣空前绝后的苦情戏。

「此言甚是,是小女逾越了!」一脸「求原谅」的无辜表情。说有多苍凉,就有多惹人心疼。

眾人瞇眼。

佟诗澄这带坏人的本事真真高。

唐文哲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莫可奈何地又要将自己置身事外,却恍惚一瞬,某道熟悉,却彷彿从来未曾看清的身影,落入了他的眼角馀光,。

顾盼晴佇于门畔,拢眉轻蹙,此刻照着阳光碎影的身体有些模糊,像是认真思考什么的模样。

数十年光阴,换一人回眸究竟值不值得?

唐文哲认真瞧了半晌,然而她入神地似乎半点也没察觉到,眼波专注而溃散在一片虚无中。唐文哲捨不得偏开目光,却又对那副神情感到有些不满。

就好像……她随时都要离他远去似的。

父亲刚离开的那段日子,他也曾在母亲苍白憔悴的面容上,见过好多回。

他知道,母亲留下来,是因为他们骨血相连、是因为他们血浓于水。

因为他们是血脉至亲,所以母亲不得不留。

然而他也知道,这世上所有事物都如同父亲一般转瞬即逝,注定都是要留不住的。

所以,他也知道,有朝一日母亲必然会离去。

既然都要离开,又何必要留下?

他知道,他都知道的。

只是只是,只是他有时仍会迷惘。

只是有时、他仍也会想着伸出手将什么东西也留下。

即使,他也知道,它终将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