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安静的言语,安宁只能当做童言无忌。

封灵的情谊,安宁知道,所以只能放在心里,无以为报。人生在世,总要辜负一些人,辜负一些事,这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事实,安宁自然逃不掉。

封灵如此,幺姑亦如此。

一路北上,并无波澜。

除了赶路,安宁依旧晨起练拳,日落练剑,然后就是学习无双指诀,就这么一路颠颠簸簸走了一个月,终于到了玄都山下。

只要过了玄都山,便是京州,也是整个南阳帝国最繁华的地界。

玄都山在燕州的地位相当于青阳宗在南州的地位,且相较于青阳宗,玄都山势力更大,强者更多,光是明面上的登峰镜强者,就有五位!

原本为了安全起见,安宁兄妹应该绕过这样的正道大宗门,奈何玄都山是燕州通往京州唯一的道路,除非御剑而行,否则必须经过玄都山。

可一旦御剑,反而更容易引起玄都山强者的关注,一旦给这些宗门大佬查探出什么,那就真是不打自招了。

根据苏茹的说法,当初掌教真人就是在这玄都山遇上的大师兄,说起来这里应该算是大师兄的家乡,至于大师兄当初为什么没有留在这边的玄都山修行,而是去了千里之外的青阳宗,这其中的隐秘,恐怕就只有大师兄和那位掌教真人知道了。

进入玄都山地界之后,安宁显得格外小心谨慎,安静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所以多是待在马车里,极少露面。

天色渐晚,兄妹便在玄都山西面的宛城停留,打算先安顿一晚,明早再一举翻过玄都山。连日奔波,安静确实需要休息,而且连夜赶路,目标太大,跟御剑没什么区别。

然而意外的是,进城之后,就给安宁撞上了熟人。

幺姑就在街边支了一个摊,卖的还是豆腐,大声吆喝着。

从小到大,安宁最熟悉的就是幺姑,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于是停下马车,走了上去。

幺姑看到安宁,一开始是难以置信,然后便是惊喜。安宁还没说话,她便高声道:“安宁?你怎么来了?”

安宁牵着拉车的马,笑着道:“要去一趟京州,刚好路过,竟没想到遇上了你。”

他接着道:“对了,我以前跟你说我有个妹妹,现在找到了,刚好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安静从马车中走出来,笑盈盈的道:“刘姐姐?我哥经常提起你。”

这一声刘姐姐喊得幺姑很是开心,欢快的应了一声,原本想要直接拉着安静的手的,兴许是觉得自己手脏,所以缩了回去,擦了擦衣角。

短暂的沉默之后,幺姑急忙道:“既然来了,先到我家里去坐坐,反正天都这么晚了,吃了饭,住上一宿,明天一早再赶路也不迟。”

安宁推迟道:“不用了吧,你这还卖着东西呢。”

幺姑连连摇头道:“没事,今天肯定是卖不出去了,明天再卖也一样,这豆腐放一宿,没什么问题。对了,你们去京州做什么?”

安宁并未隐瞒:“要出一趟远门,需要去京州搭乘凌云飞渡。叔叔婶婶可都还好?”

幺姑已经将摊位收拾好,点头道:“好着呢,我娘还时常念叨你,要是看到你,肯定开心得不行,今晚都要多吃两碗饭。”

安宁将缰绳递给安静,上前接过幺姑的担子,“我来吧。”

幺姑也没有推迟,反倒是接过了安静手中的缰绳,拉着马车在前面带路。

安宁挑起担子后说道:“我还以为你们回去了。”

幺姑摇了摇头,笑着道:“其实在哪都一样,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都是家,有了表哥的帮扶,开始的时候是有些困难,但日子嘛,总会越过越好的,来年我应该就能在这开一家豆腐铺了,挣钱了再给我爹开一个酒馆。”

看着幺姑开心,安宁也觉得挺开心,笑着道:“那挺好!”

幺姑接说道:“对了,我跟表哥已经定亲了。”

她扳了扳手指头,接着道:“还有四个月,你们要是能赶回来,可一定要喝一杯喜酒。”

安宁一愣,点头应道:“一定。”

沿着长街走了一会,再拐进一条巷子,走上一刻钟左右,就能看到一片低矮的建筑,跟城中景象格格不入。

这里的人似乎都认识幺姑,所以都会跟幺姑打招呼,显得很是亲善淳朴,让安宁不由得想起幼年大山里的那些人。

安宁能够活下来,除了自己命硬,又何尝不是有那些山里人的帮扶?

对于这些村民的问候,幺姑总会笑着介绍安宁兄妹是老家来的亲戚,这些人也就对兄妹两人没了什么戒备之心。

继续前行,因为路太窄,马车进不去,所以幺姑指着前方一处院落道:“你们先过去,我爹娘都在家,我帮你把马车先安顿一下。”

安宁点了点头,跟安静一起走向幺姑所指的院落。院子是用竹条围成的,院门是几块木板作为框架,以竹条编就的门板。

院中是一栋草屋,茅草铺就,墙面是泥土囤实所成,房门跟院门差不多,只是用牛粪之类涂了一层,用以防风。

安宁看着,能够想象得出这一家人这两年来的艰苦,光是那一块地,怕是就花了不少钱,说不得还欠了债。

一个妇人推开房门,端着一盆菜走了出来,就看到安宁兄妹,先是一愣,然后直接将菜盆放在一旁,一边道:“当家的,你快看谁来了?”

一个汉子很快走出屋子,惊声道:“安宁?你这小子还活着啊。”

妇人白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

汉子嘿嘿一笑,这时候幺姑已经牵着马走了过来,皱眉道:“怎么还不进去啊?嫌弃?”

安宁急忙摇头,挑着担子进了院子。

幺姑将马拴好之后,开口道:“安宁,你们先聊着,我去街上买点东西。”

妇人问道:“钱够不够呀?”

幺姑已经沿着来时的路走去,一边道:“够的。”

汉子高声道:“别忘了打些酒。”

天色渐晚,饭菜很快上桌,不仅有酒,还有肉,虽然不多,但一盘一盘摆了满满一桌,还算丰盛。

这一顿饭的开销,幺姑怕是要卖好几天的豆腐才能补回来。

幺姑先给安宁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家父亲倒了一碗,然后给安静倒了一碗,安静推迟,她便把自己的碗跟安静换过。

汉子笑着道:“随便吃,也没什么吃的,知道你小子已经不是那个穷孩子了,可别嫌弃。”

安宁急忙摇头,有些难为情。

酒过三巡,汉子喝得有些高了,开始胡言乱语,声音极大,说什么一直很喜欢安宁这个女婿,又感慨自家闺女没这个福气啥的,弄得安宁和幺姑都有些尴尬。

夜色渐深,二老都相继睡去,安静本就嗜睡,睡得比幺姑的父母还早,安宁则是在院子里练剑,一纵一横。

幺姑走出屋子,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安宁练剑。

这一幕,她以前想过很多遍,也梦见过很多遍,没想到竟然真成了现实,只是可惜,他明日一早,还是要离开,就像梦一样,一睡醒,就又回到从前。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她很快甩了甩脑袋,暗骂一声不要脸,都要嫁给别人了,还想着跟另一个男人长相厮守。

安宁练完之后,收剑走向幺姑,问道:“还不睡?”

幺姑摇了摇头,“睡不着。”

她拍了怕一旁的门槛,示意安宁坐下。

安宁便坐了下去,仰头看着天际,有繁星万点。

其实没有人知道,安宁最渴望的,就是像此刻这样,能静静的享受时光,不用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只可惜他不能。

安宁柔声道:“这两年,吃了不少苦吧?”

幺姑摇了摇头,“没什么苦不苦的,能够活着,就挺好了。”

她突然道:“要不要喝酒?”

安宁一愣,还没回答,她已经起身进了屋子,然后拿着两只碗和刚才剩下的酒出来,就这么坐在门槛上,两只碗往地上一摆,直接倒了两碗。

她将酒坛放下后,一手端起一碗,递给安宁,“来,为我们都还活着,还能见面,干!”

安宁便跟她喝了一碗。

她又倒了两碗,“为你找回妹妹,干!”

安宁又跟她喝了一碗。

第三碗倒满,她看着安宁道:“我知道你肯定是赶不上我跟表哥大婚的,所以这碗酒,算是我提前请你喝的喜酒了。”

三碗下肚,幺姑已经醉了七八分。

安宁没有用道法压制酒力,也觉得有些晕晕乎乎。

“安宁,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一直……”

她打了一个酒嗝,彻底醉倒了。

安宁伸手扶着她的后背,她便顺势倒在了安宁怀中,低声呓语,眼角挂着些许泪痕。

安宁并没有将她扶进屋子,而是就这么坐在门槛上,低头看着她。

如今的幺姑已经越发清秀,脸庞也不再黝黑,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两颊微红,在夜色下,甚是动人。

安宁呼出一口酒气,仰头看着天际,思绪万千。

翌日。

幺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安宁的怀中,而安宁好像就这样坐了一宿没睡,急忙站起身来,脸色微红,一边整理仪容一边道:“不好意思啊,昨晚喝多了。”

安宁笑着摇了摇头,伸展下有些僵硬的身子,走到院子正中开始练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