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旁,修竹下,水汽弥漫中,一条水色宫裙,幽泉静静的蹲在一块大石上,静静的看着那几朵盛开的兰花。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蜻蜓正慢悠悠的绕着兰花进退盘旋,偶尔抬起头用圆溜溜的大眼睛望一眼一动不动的幽泉。

幽泉很好奇的看着蜻蜓。在她的脑海中,有着无穷无尽驳杂的记忆,包括万劫不坏九转鸿蒙血神道这样的大罗道果,她的记忆中都留存了不少。但是她从没见过蜻蜓这种小巧的精灵,这么可爱的生命。

她的记忆中,关于她的出生,只有一条无边无际不知道多长,不知道多宽,浩浩荡荡无声无息流淌而过,两岸开满了曼殊沙华的大河。在那条大河附近,没有其他的生灵,只有铺天盖地的乌云,只有黑色的死气沉沉的砂石。

曼殊沙华固然绚烂,他们的生命力犹如火焰一样在大河两岸燃烧,但是看得久了,也就腻味了。幽泉隐隐还记得,她是很想毁灭世界上的所有曼殊沙华的,因为她对这种花,实在是看得腻味了。

“这是什么虫子?亮晶晶的,身体的颜色,很好!”幽泉眯着眼睛,小嘴微微张开,很心满意足的笑着。这种虫子,应该叫做蜻蜓吧?她思索了好久,才从那驳杂的记忆中得到了这么一丝半点零碎的记忆。这记忆从哪里来的,她也不知道!

而且这记忆极其的零碎,份量也很少,不像是其他的记忆,浩浩荡荡的铺天盖地的。

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幽泉想要碰碰这可爱的小家伙。而那小小的蜻蜓也似乎感受到了幽泉身上某些奇妙的气息,他很热情的扑到了幽泉的手指头上,细小的腕足抱住了幽泉的指尖,呆愣愣的用圆溜溜的眼珠打量着幽泉。

远处几个第一家的年轻人遥遥望着幽泉,一个嘴里叼着一根树枝的青年不由得摇了摇头。

“就是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小丫头,需要我们这么紧盯着她么?”

另外一个身穿战甲,手持长剑的青年轻轻的给了自己的兄弟胸口一拳:“闭嘴吧,一个小丫头?辰龙叔被她打断了鼻梁,一颗拇指大小的水珠,差点没把辰龙叔给打得毁容!你真当她只是一个小丫头?”

嘴里叼着树枝的青年嘴巴下意识的张开,树枝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身穿战甲的青年小心的看了看左右,然后压低了声音:“你们没见过辰龙叔满脸喷血的样子吧?我亲眼所见!但是这事情,我也只能告诉你们,谁让我们是好兄弟呢?这事情辰龙叔下了封口令,你们可千万不能再往外面说了!”

另外几个青年瞪大了眼睛,眼里闪烁着名之为“八卦”的火焰,一个个拼命的点着头。

“放心,我们肯定不会往外说的。”

“我们可不是那些长舌妇,我们说这些干什么?”

“哥几个的嘴是最紧的,谁会没事说这些?只不过,辰龙叔怎么挨揍的?仔细说来听听?”

身穿甲胄的青年开始向几个兄弟描述一番当天在荧惑道场的那一场鏖战——看到殷血歌被第一辰龙一金鞭砸晕过去,被禁锢的幽泉突然发作,捆住她的捆仙绳被挣断,三张禁锢灵符被震碎,方圆百里内的河流溪水小湖深潭内的水波全部冲天而起,化为无数水珠漫天乱打。

这一通乱打,差点让第一辰龙带领的第一世家的道兵全军覆没,幸好第一辰龙不惜本命心血催动了九龙玲珑宝塔,好容易才将漫天水珠挡了下来。但是依旧有一颗水珠没能挡住,笔直的轰在了第一辰龙的鼻梁上。

第一辰龙被打得鼻梁断裂,半边面颊骨都裂开了。幸好他体修有成,一身钢筋铁骨抗击打力量极强,不然的话这一滴水珠早就把他的脑袋都给打碎了。

数百第一世家的道兵联手,催动了降妖大阵,好容易才困住了发飙的幽泉。然后第一辰龙耗费了无数的口水向幽泉解释清楚了那枚银色玉蝉的来历,这才让暴走的幽泉平息了下来。

“辰龙叔行走江湖两百年,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身穿战甲的青年压低了声音,很是严肃的看着身边的几个兄弟:“我警告你们,这事情到你们这里为止,不能传出去,否则他老人家追究下来,我可不管!”

几个青年连连点头,他们再看向幽泉的目光,可就没有了刚才的轻松自如,而是犹如看向了一头洪荒猛兽。数百名第一世家的道兵组成降妖大阵,才能勉强困住幽泉!这看起来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怎么有这么恐怖的力量?

“这丫头肯定不是人!”几个第一世家的青年发自内心的感慨着。

轻轻的脚步声从几个青年身后传来,一个身穿桃红色对襟大袄,眉心挂着红宝石攒成的梅花状挂坠,手上戴着一对儿红翡翠镯子的端庄美妇缓步走了过来。这美妇身后跟着四名神气完足,身穿蛟龙皮制成的白色软甲,腰间佩剑的年轻侍女。

几个青年回头看到这美妇,纷纷向她行了一礼,口称“桃姨”不迭。

端庄美妇向几个青年点了点头,然后掏出了一块紫色的圆形蟠龙玉佩,向着几个青年晃了晃。

“这里不用你们照看了,全部交给桃姨吧。知道你们的性子,也闷不住呆在这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漫山遍野的乱跑也好,去找人喝酒也罢,别在桃姨面前碍眼。”

美妇笑得很温和,几个第一世家的青年看了看那块蟠龙玉佩,纷纷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嘻嘻哈哈的用最快的速度跑得无影无踪。美妇桃姨说得再对不过了,这么好的天气,远远的看守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有人愿意接手,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幽泉正蹲在大石上,静静的欣赏那几朵兰花,一只蜻蜓,突然这蜻蜓一振透明的翅膀,快速的飞了起来。他向着大泽的方向飞去,很快就没入了还没消散的浓浓雾气中。

桃姨走到了幽泉身边,笑着伸手去抚摸幽泉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多水灵的小姑娘?你叫幽泉是吧?你可以叫我桃姨!”

大泽上的清风吹着一缕水汽扑了过来,幽泉的身体就在水汽中微微一晃,她的身体好似风中的柳枝儿一样轻柔的摇曳着,恰好避开了桃姨的手指。她轻轻柔柔的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静静的看着桃姨。

端庄美丽的桃姨脸色微微一滞,她看着幽泉那张精致稚嫩的小脸,想要笑一笑,但是幽泉清澈深邃的眸子内一闪而过的幽光,却让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眼前分明是一个一眼就能看透的小姑娘,但是幽泉给桃姨的感觉,却好像深海中的无底深渊,怎么都看不透她的虚实。桃姨自诩阅人无数,只要是个人站在她面前,她就能将这个人的性格和秉性说一个七七八八的。

但是对于幽泉,桃姨无法做任何的评价,她无法确定幽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好像夏天深夜里,在深宫僻静的院落里,俯瞰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森森水汽扑面而来,阴寒刺骨的水汽让人浑身冰冷,而井水深处倒映的却不是天空明月,而是一张呆滞苍白的死气沉沉的面孔。桃姨此刻就有这种感觉,一种只可能在噩梦中出现的绝大恐怖。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桃姨强行镇定了心神,然后狠狠的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

开什么玩笑,区区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可怕的?这里是第一世家,而她桃姨身后的那位主子,可是未来第一世家至高无上的主人,她有什么好畏惧的?

挤出一丝灿烂的笑容,桃姨柔声说道:“幽泉姑娘,我是奉命,来请你去见你的少爷的。”

“少爷?”幽泉浅水红色的樱唇微微颤动,她眯着眼,认真的打量着桃姨:“少爷?殷血歌?”

桃姨的两条灵活的柳眉挑了挑,她“嗤嗤”的笑了起来:“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你怎么能直接称呼你家少爷的名字呢?不是桃姨倚老卖老,你们这些小丫头啊,稍微被自家少爷宠爱一点,就连规矩都不知道了!”

“倚老卖老!”幽泉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在倚老卖老!”

桃姨的脸色变得极其的难看,她的两手用力的握了握拳头,脸上的笑容勉强还挂在那里,但是已经变得和干硬的浆糊没什么区别了。她有点愠怒的看着幽泉,慢慢的吸着气,一个字一个字的笑着。

“幽泉姑娘,你这话,可是怎么说的?你家少爷,该好好的管教管教你了!”

桃姨这一开口,一股子豪门大家女管事的口吻油然而生,她双手插在腰间,很是有点不忿的看着幽泉:“不要仗着自家少爷宠爱,你就可以恃宠而骄,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这丫头迟早要吃亏的。”

幽泉看着桃姨变幻莫测的笑脸,突然冷冽的一笑。

后方大泽内一阵长风袭来,大片厚重的水雾被长风包裹着,呼啸着扑向了这一块大石。翻翻滚滚的白色浓雾很快笼罩了方圆里许之地,而且雾气还在不断的加深,很快就到了隔开两步远就看不清人影的程度。

桃姨和她身后的四位劲装侍女同时惊退了一步,她们不知所措的看着四周突然白茫茫的浓雾,一时间乱了阵脚。

幽泉冷静的看着桃姨和她的四位侍女,眸子里一抹深邃的光芒隐隐闪耀。

“尊主就是尊主,不是少爷。”幽泉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呓语,听到桃姨的耳朵里,却让她浑身寒毛直竖,一股寒气从天灵盖直冲脚底,让她忍不住发出尖锐的嘶叫声。

“擒住这丫头,夫人要活的!”桃姨指着幽泉,终于歇斯底里的大叫了起来。她手掌一翻,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镶嵌了七宝的凤钗,随手向着幽泉划了过去。

凤钗放出淡淡绿光,喷出了数十条极细的绿色丝线直射幽泉。桃姨身后的四位侍女同时娇喝一声,她们一拍腰间剑鞘,四道长有丈许的白色剑光宛如灵蛇一般从剑鞘中喷出,按照四象方位急速盘旋着向幽泉当头落下。

与此同时,四位侍女的袖子里也分别喷出了一条银色的绳索。四条绳索通体晶莹,看上去是某种妖兽的长筋制成,绳索的首尾处都贴着一道血色符箓,上面用蝌蚪文描绘了龙头凤尾带着天雷云纹的仙家灵符,正不断散发出强大的法力波动。

幽泉静静的看着桃姨一行人,脸色镇定宛如古井不波。桃姨凤钗射出的绿光缠绕在了幽泉的身上,绿光一阵收缩想要将幽泉捆绑起来,但是幽泉的身影突然炸成了一片淡淡的水汽。

留在原地的哪里是幽泉,只是她借助水雾留下的一条虚影而已。

桃姨吓得惊呼了一声,她急忙举起凤钗,一口真气喷在了凤钗上,这枚持续长的凤钗当即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张开翅膀腾空飞起,张开小嘴向着四周不断喷出一道道细细的火光。这些火光的温度极高,四周水雾被不断的逼退。

但是这里靠近大泽,有无穷无尽的水汽可以让幽泉调用。凤钗逼退一块水雾,更多的水雾继续翻滚涌来,不多时的功夫,桃姨她们身边已经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四条银光闪闪的绳索绕着刚才幽泉所在的方位盘旋了一阵,他们没能锁定幽泉的气息,想要追捕幽泉都做不到。四道剑光更是在浓雾中胡乱劈砍了一通,但是连鬼影子都没砍到。

幽泉的声音从浓雾的四面八方轻盈飘来。

“尊主不会让你们来袭击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桃姨红润的小嘴一撇,她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小丫头倒是有几分能耐?但是你能脱得了夫人的手去?乖乖的束手就擒,还能给你留下几分颜面,要不然的话,等你落到我们手中,一定要让你这小贱婢好好的吃一顿苦头,本家三十六路家法,等着熬炼你呢。”

“家法?”幽泉轻轻的笑了:“很有趣的东西,我记得很多种家法。一般而言,家法就是酷刑的代称。也就是说,你们要对我用酷刑?但是这是为什么?”

桃姨连连冷笑,她手指空中盘旋飞舞的凤钗,阴声说道:“怪只怪你跟了一个坏主子。谁让那小子是一个野种呢?这世上,有什么事情瞒得过夫人的?”

幽泉的语调变得很古怪,好似突然间多了很多的生机生气,也多了一丝的八卦和好奇。

“哦?野种?这个词么,让我想想!也就是说,尊主卷进了一场和家业继承权有关的风波?”幽泉“嗤嗤”的笑着,她的笑声愈发的灵动了:“我记得很多类似的事情,但是没想到,我有机会亲眼见到呢。”

桃姨正要开口,猛不丁的五颗拇指大小的深蓝色水珠从浓雾中急速喷出。

桃姨措手不及之下,被一颗水珠重重的轰在了胸口。就听得一阵骨裂声传来,桃姨张口喷出一道热血,眼前一阵阵发黑的她被一击打飞了数十米远,然后一头撞在了一株大树上,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四位劲装侍女身上的蛟龙皮软甲有着不弱的防御力,水珠袭来的时候,蛟龙皮软甲上甚至自动亮起了防御符文的光芒。但是打向她们的水珠内蕴藏的力道可比攻击桃姨的那一颗强劲了十几倍,蛟龙皮软甲上的防御符文被一击粉碎,她们胸口附近的软甲被打成了无数碎片,四个侍女同样口吐鲜血向后摔了出去。

大口大口的喷着血,四位侍女哼都没哼一声就昏迷了过去。

桃姨却还能勉强保持一丝清醒,她哆哆嗦嗦的强行撑起了身体,看着浓雾中一步步逼近的窈窕身影咬牙喝道:“你敢伤我?这里是第一世家的地盘,我是第一世家少夫人的贴身嬷嬷,你敢动我?”

幽泉缓步走到了桃姨面前,她低着头,静静的打量着桃姨。

“你们这些修士,就是喜欢这样。占上风的时候,就得理不饶人;一旦被人击败了,就用自己的身份和家世威胁人。这些事情,我见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哪怕你是仙庭仙帝的母亲,又能把幽泉怎么样呢?”

歪着脑袋仔细琢磨了一阵,然后幽泉认真的点了点头:“没错,虽然还没能想起我到底是谁,但是我敢确定,就算是仙帝,似乎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所以,还请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你们对尊主,到底有什么恶意呢?”

桃姨昏天黑地的没听清幽泉的话,她只是一遍一遍的重复自己身后那位夫人的身份。

“丫头,你敢伤我,你和你的那野种主子,都不可能生离这里!”

“你这贱婢,桃姨会慢慢的摆布你,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幽泉静静的看着歇斯底里宛如泼妇的桃姨,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小手向着四周的水汽轻轻一抓。

“咝咝”怪啸声从水雾中传来,浓郁的水汽急速聚集在一起,很快就化为九条尺许长筷子粗细的黑色小蛇。幽泉将这九条水汽凝成的小蛇轻轻的往桃姨的心口一拍,九条小蛇就在桃姨惊恐欲绝的目光中,无声无息的钻进了她的体内。

随后一股钻心的,让人痛不欲生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从心口部位传来,桃姨痛得身体一跳,七窍同时喷血,同时下身传来了一股子难闻的尿骚味。

“嗯,这是黑水锁心咒!乖乖听话,就不痛。不听话,会痛到死的。”

幽泉很认真的看着桃姨:“这是幽冥界黑水老祖的得意咒法,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学来的,反正我就这么会了。嗯,乖乖听话,不然痛死了可和幽泉无关呢。”

桃姨犹如见鬼一样看着幽泉,她的身体抽搐了几下,然后痛得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