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不讲究虚礼,季琅也没回房,而是拉着沈寂听来到一处石桥上看烟花。天已尽黑,可惜只有一弯如勾残月挂于天边,只余两三星子星星点点闪烁,却是没人在意。季琅将沈寂听轮椅旋起,方便他能更好地赏景。她倚靠在栏杆上,一手掀起幕帘,望着天上的烟花。那烟花竟有不同的颜色,响声震耳,砰砰作响,炸开来,璀璨的光芒一阵阵照亮她神采飞扬的脸。她用手拂开被风吹的黏在脸上的发丝,笑盈盈地问他:“沈寂听,这烟花好看吗?”

沈寂听并没有看这烟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抓着幕帘,微微偏着头眯着眼。许是烟花光彩太盛,将她照耀得极为耀眼,沈寂听竟觉得有些睁不开眼。他在这嘈杂的环境下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问道:“你在说什么?”

她一愣,弯了弯唇:“我说,我喜欢你!”

奈何沈寂听还是没有听见,只是一个劲问她:“你再说一遍?”

她轻轻叹了口气,大声朝着他的耳朵喊道:“我说,我好看不?”

沈寂听这时才听清楚。他看了季琅半晌,笑得甚是温柔:“烟花不如你。”

季琅愣愣地呆在那里,一时间烟花声竟是慢慢远去,她只能看见眼前的他,她只是满心满眼都是他。

她有些害羞地轻轻亲了他一下,快速起身,笑着看向天际,仿佛两人从未贴近。沈寂听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只是那温热的触感仍旧留在肌肤上。他怔怔看着季琅带笑的眼,嘴角也止不住地轻扬。

季琅悄悄张开手,握住了沈寂听的手,二人此时默契地都未开口,只是默默看着天边的烟花,炸开又湮灭。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廊桥下,众人皆喜笑颜开,有的抬头欣赏烟花,有的蹲在河边,写着自己的心愿,放着河灯。只有一人,痴痴地望向桥上巧笑倩兮的少女,仿佛周遭所有皆失了色。他眼里满是惊艳,眼睛光彩夺人:“真好看啊…”

“付少爷在这啊,可叫婢子一通好找。”一个小丫鬟似是跑得很急,叉着腰站在一旁,喘着粗气。“付盟主到处找您呢,您快些回去吧。”

那明媚的少年轻轻扬了扬粉色的唇,仍旧盯着桥上人:“姑娘,你可知桥上那绿衣女子是谁家小姐?”

那小丫鬟捂着嘴轻轻笑道:“这就是我们山庄的大小姐,季琅。今日便是她同霁月阁少阁主大婚的日子。你看,她身边那个红衣美少年便是少阁主了。”

那少年听罢,嘴角向下弯着,一双剪水般的眸子竟是氤氲起一层水雾。他白皙的鼻尖有些泛红,微微蹙着眉,看向沈寂听,喃喃说道:“她竟是已许了人家了。”

那小丫鬟并未管如此多,只是拉着他就要走。他任由丫鬟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桥上的姑娘。

季琅无所知,只是和沈寂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夜风微凉,人声渐消,季琅觉得有些冷了,推着沈寂听就要回去。

沈寂听却是定着不动,笑看着她:“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礼虽可省却是不可废。你先回房等着我,我一会再进去。”

季琅想了想还是应允了他:“好吧。天色已晚,你别在外面逗留太久了,我等着你。”

沈寂听点点头,季琅便带着小翎回去了。

过了一会,沈寂听估摸着季琅已经进了房间,也往季琅房间的方向而去。

半明半灭间,他似乎看见一身穿浅蓝衫子的人遥遥站在远处,手里似乎拿了一卷纸样,正左顾右盼着。

他以为此人是山庄内接洽的小厮,便没有过多在意。

那边,烟花还在兀自炸着,河灯还在兀自烧着,有些地方却已然发生了改变。正值季琅二人大婚,人人欢欣鼓舞,就连巡逻的看守都多喝了几杯。只是他们有些疑惑,为何今日只随便喝了些,脑袋却已打着转,不由自己控制。他们纷纷醉倒在酒桌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马上要变成刀下亡魂。

武楼的看守仍旧尽职尽责地守着,黑暗处却早已埋伏了一众蒙面人。他们无声无息地放倒了几人,待到其他人发现时,已是为时晚矣。

剩余的守卫与这些蒙面人厮杀着,身中几刀仍是未倒。有一守卫竭尽全力地嘶吼着:“来人啊,有刺客!”却是无人应答。他感到一阵凉意,脑袋竟已被削了下来,热血喷溅,洒在了其他人身上。一个年轻弟子见到这一幕,目眦欲裂,流着眼泪大喊:“我跟你们拼了!”

话音未落,一把细长刀刃已当胸穿过。他来不及说什么便断了气,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只见一红衣女子眼中闪过一阵红光,将那把窄长直刀径直抽了出来。她嫌恶地甩了甩那刀,刀身瞬间光亮如新,似是从未饮过鲜血。

那女子穿着丝质长裙,头发盘成一个圆髻,用一根银簪插在脑后。她身形婀娜,红唇潋滟,殷红的指甲泛着冷光。她柔媚一笑,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真是啰嗦。”

“雁翎在何处?她怎么还未与我们会合?”一身穿白衣,上纹黑色花纹的男子有些不满的开口道。

“你问她做甚?我们就做好自己的事便可,别的事少管。”她笑着将那长刀别在腰间,转眼便已消失了踪迹。那白衣男子朝那些蒙面人挥了挥手,跟着她也不见了。

季琅坐在房中,有些期待地等待着沈寂听。小翎去给她打水了,走前还嘱咐她不要出门,就静静等着沈寂听。她撇撇嘴,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小翎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

她将幕帘掀到凤冠上,四下打量着这个房间。这就是沈寂听这些日子生活的房间,承载着他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回忆。一股清冷的玉兰香气萦绕在她的鼻间,仿佛是沈寂听平日身上的香味。她轻轻嗅了嗅,弯起了眉眼。

她走过房间各个角落,瞥见了沈寂听书桌上那些草编的小动物。她捏起一个在手中把玩,左看右看却不见那只小狐狸。她似是觉得有些无聊了,走到桌前,摸着那些桂圆枣子,抓起几个在手里啃着。

沈寂听见房间仍旧亮着灯,知道季琅正在等着他。他眉眼含笑,欲进小院。身后忽然传来了凉凉的声音:“你就是沈寂听吧。”

沈寂听心下警惕,左手迅速摸上腰间黑剑,偏头问道:“阁下哪位?”

那声音的主人却是不答,只是自顾自说着:“你以前叫沈殇是吗?你和那个女人…”

沈寂听阴沉下脸来,捏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已是泛白。他周身散发出森冷杀气,如同阎罗殿出来的恶鬼一般:“闭嘴。”

“呵呵。”那人轻笑一声,声音婉转动听:“我要是告诉你,我知道你娘的下落,你待如何?”

沈寂听不敢置信地缓缓抬起了头:“你所言非虚?”

那人笑得更欢了:“你愿意相信就跟我来,要是不相信就在这里呆着吧,我绝不勉强你。”

沈寂听不做他想,跟着那黑影而去。这么多年终于叫他再得知母亲的消息,不问个明白他又怎会甘心?至于季琅,就先叫她先再等一等,他马上就回来。

“少主吩咐你的事,你可完成了?”一身材颀长的紫衣女子立于梨花树下,背过身子问道。

身前这个如瘦猴一般的男人点了点头:“少主叫红衣等人和我的一众亲信已经去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便好。趁着这焰火未熄办事,你也不算太傻。”紫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语带讽刺。

“雁姑娘还有何事吩咐?”徐丰也不想与她多说,语气不甚好的开了口。

“只有一事,”紫衣女子轻轻顿了顿,“那季琅不能死,你一定将她活捉到我手上,绝对不能伤她一丝一毫。

“…是。”

徐丰心下有些奇怪,却还是领命,没有多问。

山庄偏远一角,梨花树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连成一片,竟是将四周的建筑都带起了火。这些房梁廊柱乃是钢铁打造,其余部分也是木质,这么一烧,钢铁竟被烧得通红,木头纷纷起火,点燃了一片天。

天色虽晚,却仍有人在外赏烟花。他们最初以为是烟花的光芒照亮了天际,皆大声喝彩,后来越看越奇怪,终于发现事情不对,纷纷高声喊叫:“着火了,快救火!”

那火蔓延得极快,当消息传到季尧生等人那里时,转眼间山庄的三分之一已没入火海当中。季尧生很是奇怪,皱着眉问传话的人道:“巡逻的弟子呢?怎么到现在才将消息传出?”

那弟子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不知为何竟一直无人发觉。付石开安抚了季尧生的情绪,说道:“尧生,我们也一同去看看。”

季尧生点点头,吩咐其余弟子开启山庄守卫机关。一众人前往武楼,竟发现武楼门前尽是鲜血,守楼弟子的身躯都僵硬了。

季尧生万万没料到这个结果,颤着身躯,跪在那些弟子身边。他们不知是何时死的,居然没有人传话,亦没有一个人存活,皆葬送在此处。顾宽一个大汉此时竟是涕泪横流,抹着脸道:“究竟是谁,敢在钧雷山庄行此事!”

就在这时,一个小弟子跑了过来,满脸恐慌:“庄主,武楼被人动了手脚,我们的护庄机关已是无法启动了。”

此时众人皆已乱了阵脚,只有卫滟棠仍在主持大局:“先别管这么多了,赶紧召集人手,看看现在我们山庄还活着多少人。顾宽,你带一队人去找淳儿和芊芊,尧生带一队人去找琅琅和寂听,我带领其余弟子灭火,”她看了付石开和秦醉生一眼,没再客气:“恕滟棠无理,还请两位派弟子助我们一臂之力,钧雷山庄来日必会回报此大恩。”

付石开与秦醉生没多说,指挥门人助他们灭火。

季琅仍旧坐在房间等待沈寂听,她已经有些困倦了,倚靠在床头的柱子上小憩。天光有些刺眼,直射得她睁开眼来。她用手遮住那片光芒,心下奇怪,惊觉那好像并不是什么天光,而是火光,将整片天映的大亮。她有些慌了,跑到门口将门打开。她四处呼唤小翎,却不知她去向何处。四面八方传来恐惧的呼喊,季琅心里咯噔一声,没有多想,冲出了院门。

眼前已是一片火海,有一群蒙面人正提刀砍向庄内的丫鬟小厮。他们都是不会武的普通奴仆,三两下就被那群人放倒在地,他们嘶喊着,奔跑着,求饶着,仍是换不了一条生路。一蒙面人抓住了一个小丫鬟,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拖拽在地上,欲要将她带到水边闷死。她身边有一个小厮正跪在地上,不住央求那人,哪知那人和身边几人嬉笑着,屈起腿,一脚将那小厮踢得老远,直叫他吐出几大口血来。

眼前这一幕震撼至极,季琅竟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眼睁睁瞧着这悲惨至极的一幕。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血红着一双眼,随意捡起地上的刀,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前陷入人群当中。

她举起刀一路杀一路砍,终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她脸上身上早已沾满血污和汗水,有一些黑色黏稠块状物贴在她的脸上,她只是抹了把脸,麻木地继续往前冲。刀砍钝了,她就又捡起一把继续砍杀着。

季尧生带领着一队人前往沈寂听的小院,他有些担心二人。季琅虽然会武,却毕竟是一个从未杀人的小姑娘,这幅景象,叫她如何应对?而沈寂听此时又是腿脚不便,连逃跑都难,一旦被抓就是死路一条。他唇角紧抿,不敢多想,只是快步朝前走。

季淳来到山庄中央那几座大熔炉前,终于看见了季琅。季琅此时已是不人不鬼,身上的绿绸缎嫁衣早已血迹斑驳,脑袋上华美的凤冠霞帔早已不见,只有一头乌发伴着血在空中翻舞。她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却像是不会疼一样,仍旧机械地杀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