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石子路终于走到尽头,小辟与二伢子手中的小火把恰在此时燃烧罄尽,面前一座巨大宫殿随着光线消失暗淡成一道深灰色的噩梦。

自从进入石门后,历经诸多难以想象的怪事,众人终于见到合乎规格,貌似寻常的屋宇,一时竟不敢轻易进入,在紧闭的门前逡巡不前。

“阿嚏!”杨回心抱着双臂,来回走动取暖。说来奇怪,初踏上石子路时,温度与外界相当,是属于深秋时节的微寒,等走到一半,渐渐觉得干热起来,除了沐扶苍猜测是建造者为培育药材用了手段调控热气,其他人只当是走得急,发了汗。等再走到末端,天气又凉了回来,大家在宫殿前站住脚,热汗变冷,湿衣服贴在身上,冻得人嘴唇发紫。

杨回心之前紧张过度,重逢师父师兄后,神经松懈,走路时没有留神脚下,踩在一个脆硬的物体上。

她是寻常姑娘的体重,一脚没完全踩碎那物,眼瞅着石块似的的东西竟伸出翅膀,飞跳出一尺高,落在地上快速爬走。

“咦,这是什么?”杨回心追过去几步,想看个究竟。她身旁的长叔道:“对,我就是坐在它身上了,又硬又冷,肯定不是老鼠。”

杨回心原本在石子路边缘,顺着它爬走的方向追了两步,便到了草木丛前。草丛生长有人的膝盖高,密密层层,杨回心拿剑鞘当拐杖,顺手往草地里戳弄,想撩起草叶观察,不料这一动弹,挑出好一场热闹!

草丛内炸开火药似的,一圈圈水波一样顺着杨回心挑动的那点突然朝周围扩散开,里面窸窸窣窣无数活物在乱蹿。

杨回心吓得连连后退,草里的东西响动越来越大,越扩越远,最后好像整片草地活过来,枝叶剧烈晃动,细小的摩擦声汇聚到一起,响亮得让人心惊。

站在门前研究能否进入、怎样进入的人们纷纷回过头,震撼地看见无数拳头大的黑影自草丛中冲天而起,由下自上席卷半空,密密匝匝不知几许,犹如一层层黑雾,遮得原就不甚明亮的宫殿更是昏暗如夜。

不管黑影是什么,积累到这个数量,任何禽兽鸟虫都不会再怕人了,数不清的黑块劈头盖脸朝人身上扑来,大家手忙脚乱地抽剑砍砸。洪烁瞅准时机,伸手一抓,捉在掌心,随后嫌恶地松手:“是大虫子,六条腿的!”

长叔、二伢子武功低微,躲闪不及,给虫子爬了满身,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它咬我!它咬人!”虫子咬过的伤口馒头般高高肿起,痒痛难当,约莫给它咬死个一两百下后,人没毒死也要痒死。

阿秀放出藏着头花里的全部蛊虫,勉强驱赶巨大的黑虫,只是黑虫开始还有些畏惧,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拉近与阿秀的距离,再过一两刻钟,就要扑在她身上了。

阿秀听见“霍乐”说这东西是虫子,诧异地从项圈中拖出只足有小臂长短的蜈蚣,让它缠了一只黑虫送到自己面前,仔细辨认:“是蜚蠊,居然有如此巨大的蜚蠊!”

胡掌门、杨回心将剑舞得密不透风,地上很快堆起小山似的虫子。砍落的虫子少了头也还能爬动,加上顾不得脚下,杨回心几乎每一脚都会踏碎几只虫子,踩得汁液横流。

杨回心死死咬住嘴唇,强忍住呕吐的欲望,阿伏和朗师兄的表情也不比小师妹更好,师叔叫道:“师哥,大家要坚持不住了,我们开门进屋吧,管它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总比给蜚蠊一口口吃掉强!”

“霍小姐,你快叫侍卫开门!”

小辟躲在洪烁身后,骂道:“有本事你去开,现在谁腾得出手!”

两叶门扇中间的位置镶有可以旋转的八卦盘,小辟和紫山研究后认为可以打开,只是需要消耗一些时间,如果实在没耐心就直接将门凿穿,亦不会对里面事物造成破坏。结果蜚蠊一起,慢说不敢毁门,就是正经解锁的机会也没有了。

“开锁,我断后!”曹显亮暴喝一声,折月剑腾起皎白剑芒,锋芒过处,众虫消亡,黑纱笼罩的空中出现一块块白斑。

空白处很快有新的虫群填补,但是众人压力为之一轻,小辟心知曹显亮不能坚持太久,和紫山连忙站到八卦盘。

妙妙子撑开一顶薄纱,白哉子道:“倒是方便。”,空空子也厚着脸皮钻进纱中。而沐扶苍身负幽冥之气,虫群不敢飞近她,她望着众人各展神通,发现自己一旁静站十分不妥,极力收敛幽冥气,假意挥剑驱赶虫群。

终于在曹显亮力乏之前,宫门开启,大家争先空后闯入殿中,将大门紧紧关闭。

二伢子燃起最后一只火把,发狂一般将追进屋中的几只蜚蠊踩死,蹲在地上嚎啕痛哭。

长叔究竟年长十余岁,生死劫难之后反倒头脑冷静几分,手指微微颤抖着将火把接过来:“没有预先通风,幸好火把打得着,这里一定有其他门窗与外面连通,我们找找吧。”

“地上有脚印。”小辟忽然指着地板道。

泥巴脚印已经模糊陈旧,但能看出极其凌乱,估计有不下百人曾在此经过。

“难道宝藏已经被人带走!?”长叔大惊,燃起火把时他就发觉火光所至都是空旷无物,只有稍远处立着巨大的陈旧屏风,屏风上的字迹似遭过水泼,已含混不可辨认。

走到屏风近前,紫山瞥见墙壁上方有一个个凸起的阴影,有规律地连成一串。小辟踮脚一摸:“是灯台,里面还有油呢,快把火把拿来。”

确实是灯台,火把一触,立即开始燃烧,由此为起点,两边的灯台自动依次点燃,几个呼吸后,大殿内明亮可见。

绕过屏风,一扇朱漆斑驳的小门出现在面前,原本挂在门上的铁锁断成两节落在地上。

长叔心痛不已:“杀千刀的杂种,宝贝既然拿走了,何不透出风口,倒叫后辈白跑一趟!”

沐扶苍心道:“奇怪,路上没有看见缺口尸骨等闯关痕迹,说明是平安通过层层关卡,他们必然是宝藏知情者,甚至极有可能拥有黑水令,那为何留下了此地真正的宝物?”

曹显亮拉开小门,惊讶道:“好多罐子?”

长叔弯腰从曹显亮腋下空隙中窥视,也纳闷道:“都是陶土罐,不值钱,攒一屋子做什么?”

朱门后的房间比前面大殿还要广阔,三面墙壁各开两道紧闭的朱漆小门。一排排厚重的陶土罐挤满房间,小的形如药罐,而大的足可当浴桶用。

小辟忽道:“大师兄?”

朗师兄傻乎乎接口道:“我在这。”

小辟没好气道:“瞎搭话,没叫你。”

朗师兄摸摸剑把,敢怒不敢言。

沐扶苍知道小辟是说给自己听的,朗师兄自然不配小辟一声大师兄,他指的是于断水。当年在于断水事件里,小辟就曾发现许多药罐,一直把这个疑点记在心里,加上之前诡异又熟悉的傀人,戾王与千指的关系,他已经将于断水、钟家兄弟与此处联系在一起了。

紫山白了朗师兄一眼:“你的脸皮真够厚的,谁的师兄都敢当,我叫声师兄,你应不应?”说着也叫唤声:“大师兄?大哥?”

小辟和紫山都是玲珑剔透的心思,既然有了怀疑,沐扶苍索性也不瞒着他们,轻轻颌首,抬头巡视后又摇摇头。

沐扶苍点头表示钟家兄弟确实是傀人,这些陶罐是用来制作傀人的工具,摇头指进来的人并不是于断水。小辟、紫山震惊地对视一眼,又连忙转过身假装不熟。

有黑水令在手,如果进来的人是于断水,他直接把盔甲傀人带走便可,何须亲自制作,沐扶苍猜测是黑水令之前的主人进入宝藏。

大雍除了边疆与异族连绵的战争,几十年来爆发的最大危机不过是戾王之乱,可是,作战双方均未流传出傀人之类异者现身的谣言。

黑水令前任主人,为什么进入宝藏,却没有带走傀人呢?

罐子内壁有一圈圈黑黄的水渍,里面的汤水早已蒸发干净,阿秀似有察觉,扬头向墙壁外石台的方向望了望,继而走到屏风前观摩文字,可惜字体损毁严重,她惋惜地叹口气。

曹显亮完全不通其中关窍,确认过陶罐只是普通陶罐后,将目光放在了六扇小门上。

“你去开门。”

阿伏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愣在原地,磨蹭片刻,抵不过曹显亮视线带来的压力,极不情愿地挑了外表相对完整的左边第一道小门,哭丧着脸拿剑鞘小心将门挑开。

门开启的瞬间,二伢子不哭了,挂着眼泪,张大嘴发出惊喜的叫声。

里面是翻倒的箱子与零散一地的金灿灿黄腾腾的元宝,虽然金子明显被人搬走大半,余下的少说也有百八十斤重,即使对于沐扶苍,也算笔不小的财富。

不等曹显亮吩咐,阿伏已迅速拉开第二扇门,令他失望的是,里面用水晶柜子封着一堆堆干草一样的药材。虽然有几只儿臂大小的人参,也算价值不菲,究竟不如前一间房内的金子震撼人心,阿伏和其他人继续开启其余房间。

“墙上有字。”

引起沐扶苍注意的却是侧面墙壁上用炭笔写着淡淡字迹。炭笔本轻,加上外面的光线不足照亮小房间,她干脆走进屋中观看。

“此地四千三百六十人,俱是大雍之子民,生前凄声啼血,死后不得安眠。吾心中惭愧,毁黑水秘方,元氏后人勿行此恶。”

字迹虽匆忙,仍可见笔画刚柔拙巧。沐扶苍盯着末尾一句,几乎怔住,原来,曾经进入宝藏的人,黑水令的前主人,正是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