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院被当做苦力,来来回回往松子路院里搬动锅碗瓢盆家具床铺,累得满头大汗,一声怨言也不敢有。

原本有些不怀好意的闲汉流氓在这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认清新来的小娘子绝非等闲之辈,招惹不起——其实敢主动到末云城的女子哪有弱者——看罢热闹,打着哈欠三三两两散尽了。

凌祥站在门口,督促着家丁护院清扫血迹,整理院子,他眼瞧着新土一点点堆起掩去血污,闲汉无赖离开,周围气氛恢复如昔,仿若无事发生,不觉叹了口气。

一年前的凌祥只是京城一个小小的伙计,在当家小姐回来的前一晚还因为赌博打架被掌柜训斥呢,而小姐,那时也只是个聪慧些的小姑娘,谁料现在,两人竟会站在衮州边境的小城里,冷淡地指使家仆杀人立威。

世事难料,人心易变。

“凌掌柜,小姐请你进屋说话。”

地痞居然没有祸害房屋,墙壁地面干净完好,几乎称得上纤尘不染,倒是让紫山收拾几下,反弄得家什物件七零八落,堆成一团。

阿余从杂货堆中搬出两把椅子,擦拭干净请沐扶苍、凌祥坐下后,自觉地出门回避。

沐扶苍手指敲敲扶手,每个月一封的汇报信笺无法回答尽她有的问题,等亲身来到末云城,心里的疑问更是不减反增。

“最近异族有何动向?”她先选择了最关心的问题

凌祥出发前,沐扶苍就要求他留意外族和衮州军事情况,所以凌祥早有准备,当下仔细道来:“最近狄族对边境的骚扰少了许多,听闻是因为长狄出现内乱,而赤狄与北狄爆发冲突,一两年内狄族是不会与咱大雍发生战争了,倒是西北情况不妙。”

“西北?”沐扶苍一下坐直腰身,紧紧盯着凌祥:“顾将军不是到西北了吗?你在这里能获得西北的准确消息?”

“末云城处在衮州边境,门户又对外开放,虽然衮州有衮州军和飞龙卫驻扎,但若狄族大举入侵,末云城根本连一天都守不住,如果西北平定,大雍兵力充足,狄族入侵前也要多多掂量一下,所以大家都很关心内外军情,而且各地商人来往频繁,消息算是灵通。”凌祥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成长,掌柜的责任倒是其次,狄族带来的致命威胁才是最大的压力与动力。

“顾将军又去西北了?我这还没接收到他的情况。昨日有梁州的商人来买卖香料,谈及西北战事,直摇头说陆戎与它周围的国家谈和后,调出兵力回攻咱们,来犯敌人中甚至有黑汗国的军队呢!只怕已经变成了几个国家联手对抗大雍。留守西北的军队节节败退,去年才收回的土地又被侵占,梁州边境的小城丢了两座,情况很是不妙,看来与陆戎又将是一场苦战。”

沐扶苍不知不觉间紧紧抓住扶手,手背迸出青筋:“梁康究竟有什么好处,我以前居然满心满眼都是他!要是那时我多留意到朝政大事就好了,哪怕是记着几个时间人名,现在对局面的判断和掌控能力就能提高几倍!”

“不,顾将军征讨狄族前官拜一品大将,想必是在与陆戎的作战中获得大捷,全身而退。今生应该与前世的战况相仿……明知道顾将军战无不胜,我还是忍不住要担心啊!”

沐扶苍重新靠回到椅背上,吐出一口气,继续问道:“末云城里的情况呢?州牧府为何建在了末云城?”

凌祥似乎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还不是因为州牧大人有个好堂弟!叫郝大仁,四十五六岁……”

原来因为他!冯柔的信件里提过此人,末云城虽然随时有遭受异族入侵的危险,但此地商贾云集财富惊人,郝大仁生性贪财好色,情愿冒险居住末云城,依靠州牧郝大善的势力,得来个不伦不类的“城主”称号,成为末云城官府的实际掌控者。

“……他嫌不够气派,按州牧府邸的规格给自己建了楼宅,郝州牧听说后就将自己的名义借给郝大仁,让逾矩的宅院变成名正言顺的府邸。”

凌祥又气又无奈道:“当年朝廷将末云城开放后也是做足了准备,城墙是大雍数一数二的坚固,单是为储存护城工具就建立了四座仓库,每年衮州有大把的粮草拨进来,飞龙卫则分出军队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原本不怕狄族来攻,结果,哼,再万全的准备架不住郝大仁祸害,把好好的末云城糟践得和纸皮子一样!”

纸皮子样的末云城却比京城多了一项好处,只要你有钱有武力,想做的事没做不成的,想得到的东西没拿不到的。只用了半天时间,沐扶苍便买到了有着官府大印、各项手续一应俱全的几沓户籍文书,彻底解决掉黑水众和萧阔的黑户问题。

“肖胖?”萧阔接过文书,看着上面的注名哭笑不得。

“你识字呀?难得,难得。”碧珠将手头的文书分发给众人,口中夸奖道:“养伤时不宜活动,请你用在院子里休养的这段时间教教翠榴红池认字。她们可能学得很慢,劳烦萧叔费心些。”

萧阔一口应下:“为沐家出力,是我应该做的,碧珠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劳累许久的紫山从街上买来大串香喷喷的烤肉和烤馍,翘着腿坐在桌子旁,一边往馍里塞肉撒香料,一边随意问道:“你又识字又会啰啰嗦嗦地讲客套话,才不能是啥游侠泼皮,你到底打哪来的?”

萧阔迟疑一下,痛快道:“既然紫山姑娘发问,实不相瞒,萧家原本是当地大户,我从小就请文武师父教导,饮食绸缎一应俱全,不敢说锦衣玉食,也称得上生活无忧。后来父亲去世,族人欺我年少,设计夺我家产,那场对官府公子的殴打,其实是强加之罪,我绝非粗暴之人。现在即使在末云城厮混,过去养出的习性一时半也未能改变,让姑娘见笑了。”

“到了末云城又阴差阳错卷进戾王宝藏的乱子里,萧叔你可……嗯,欺你年少?请问萧叔您贵庚?”碧珠突然反应过来。

“今年刚好满十八。”

敢情还没凌祥大!

紫山狂笑道:“萧叔,你长得可真着急!”

众人忙到天黑,基本把房间拾掇得能住人,除了体力异常的黑水众,个个累得扑倒在床上闭眼就睡着。正在梦乡沉醉时,院中响起钟二的一声暴喝:“谁!给我留下!”

紧接着一阵巨响,紫山猛然惊醒,从枕头下摸出短刃,翻身落地,不及穿鞋,直接蹿到里间,先叫醒沐扶苍,护住她。

碧珠打着哈欠,迷迷怔怔地揉着眼睛:“怎么了?天没亮吧?我好像才睡着呢。”

“院子里闯进人,钟家兄弟去追了。”

沐扶苍摸摸怀里的令牌,心道:“没有反应,看来令牌只能在十丈左右的距离内用心念传达,更远的地方要出声指挥。”

“啊!!”

旁边翠榴红池歇息的房间里传来少女惨叫,碧珠变色道:“好像是红池!哎呀,紫山,快叫人去看看她和翠榴!”

话音刚落,就听见红池响亮的哭声。紫山啐道:“嚎得这么带劲,她肯定没大事。”

过了半盏茶时间,门外轻响,钟一声音传来:“属下无能,未曾捉到入侵者。”

沐扶苍几人已换好衣服,匆匆出门带着钟家兄弟赶到翠榴红池的房间。推门一看,大家皆是一愣,只见墙上印满小孩的血手印,阴暗月色中看来,红通通甚是可怖。

翠榴红池挤在床上,紧紧抱在一起。翠榴看见沐扶苍出现,松开红池扑到小姐身边,哽咽一声,才敢放肆地哭出来。

沐扶苍摸摸她的头顶:“你和红池的头发?”

翠榴原本垂及腰下的秀发,只剩下两指来长,乱嗡嗡地顶在头皮上。

翠榴哭道:“奴婢听见声音,睁眼就看见墙上全是血,赶快叫红池起来,结果发现她的头发……我,我一摸自己,头发,也没有了!”

歇在外院的阿余他们情况亦和翠榴类似,头发被割,墙壁血手印。小祝胸口的皮肤上还被利器划了个“杀”字,血湿透了两层褥子,他睁眼后几乎被吓死。

“小姐,大堂里有情况!”

沐扶苍直奔大堂,远远看见大堂门户敞开,房梁下隐隐约约吊着个人影,双脚离地,随风微荡。

碧珠吓得声音都变了:“是谁呀,我们的人好像都聚齐了啊?”

没等众人靠近,那吊死鬼悠悠地晃了几下,一物落在地上,而它顺着窗户飞出大堂,动作轻飘飘的像鬼一样。

这回,连惨叫声都没有了,大家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沐扶苍才吐出一口气:“钟一钟二前面开路,其余钟家兄弟护在周围,咱们一起去看看是哪路神仙夜游!”

钟一拾起掉在地上的东西,长长软软好像是一截绳索。等点亮油灯一照,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紫山干涩道:“头发,是你们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