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这一场叛乱刚刚燃起,便被镇压下去。前半夜,邺城还刚刚笼罩在欢欣的气氛之中,到了后半夜皇城方向便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普通人在家中喧闹沸腾,但也压不下那拔山摧城一般的震天吼声。

一瞬间喜悦的气氛便登时散去,满城惶恐,皇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心中都隐隐有了概念。

这在邺城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难道说又要变天了吗?

一些人心想,普通老百姓纷纷将家中的烛火给吹灭,邺城一时间笼罩在黑暗之中,他们一夜未眠,忐忑不安的警惕着会有乱兵闯入家门,那可真是遭了无妄之灾,死了也白死。

百姓的想法很简单,谁来坐皇位都不重要,只要自己的小日子过的好就满足了。

没有多余的欲望,自然就没有多余的烦恼。也就自然不会去想这么深、这么远……

他们一边期待着天明,一边又恐惧着天明,不知道这巨大的变局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在明日揭晓。

邺城有惊无险,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慌乱,更没有到百官惶惶的程度。

这其中也有赖于赵彦深的布局,兵变一开始,赵彦深便分批命人吩咐百官,让他们稍安勿躁。

赵彦深此刻虽然失去了右相之职,可赵彦深的威望毕竟还在,而且赵彦深是内阁的首位阁臣,本质上来说,赵彦深依旧是文臣第一。

百官安定了,百姓自然也就会跟风,不至于闹得四散奔逃,惶恐不安。

这个时间点掐的很巧,正在百官惊惧莫名心中纷纷猜测的时候,赵彦深以一个定海神针的姿态出现了,先让人告诉百官不要慌张,言语中隐晦的透露出这次兵变在控制范围之内,赵彦深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再者,能当上朝官的也大抵都不是笨人,一猜测便可以想得到这不过是陛下引蛇出洞的一个计策,虽然谁也不会说出来,可已经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

至于那些勋臣,有意谋反的都已经站到了琅琊王那一边,剩下一些没动静的都是一些不愿意谋反,还有观望的,当然,观望的站大多数,效忠谁不是效忠啊?反正都是高家的子孙。他们原来还有一部分人考虑要不要跟着琅琊王一块去搏一个功名富贵,将爵位再往上抬一抬,没准还能封一个什么公什么王之类的。

至于枢密院,的确是保障了勋贵们的特权,但那保障的是最顶层勋贵的特权。

枢密院名额有限,他们这些小角色又怎么能挤进去?

他们大多数都是伯爵以下的爵位,不高不低最好拿捏,文官无视他们,上层勋贵也只是拿他们充作棋子、马前卒。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要被文官们整倒,虽然不至于丢掉身家性命,伤筋动骨是一定的。

少不得要将从前吞掉的利益都给吐出来。

对于这些底层勋臣来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不如去跟琅琊王博一个前程,如果推翻了高纬,那么他们就可以一举将那些汉人文官再次踩到脚底下。说不得,爵位还能上去,一举跻身高阶层的勋贵家族。

跟着琅琊王的勋臣绝大部分都是这个想法。

可是时间太仓促,有些摇摆不定还在观望的勋贵还没有做好决定,琅琊王就已经扯旗造反了。

还没等他们在心里叹息呢,安德王就将整个邺城封锁了,并派兵查封了琅琊王府还有二十七家勋贵的府邸。他们这才开始庆幸还好自己当初不是这么果决,否则可能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就算有个别人还有异样的心思,听到安德王那边的动静之后也熄灭了这个心思。

安德王为什么敢在情况未定的时候查封琅琊王府?

除非他有恃无恐,而且文官那一边传来的风声也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这原原本本就是一个圈套!

此刻坐镇邺城的安德王已经得到军报,兰陵王已经镇压西大营的暴乱,邺城免于一场兵祸。

就在刚才,皇宫里也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安德王明白琅琊王高俨已经被拿下了。

【琅琊王可惜了。】这就是安德王的感受,虽然琅琊王为人心高气傲,可琅琊王这个人无论本事还是魄力都是不缺少的,假使他碰上的不是今上,那么他也许可以成功的。

【陛下的心智简直可怕……】

安德王作为高纬计划中的一环,不说全程参与此事,但也算是半个局内人,结合自己要做的,看看兰陵王要做的,再看看赵彦深在做些什么,大抵也就可以猜出这个计划的一个大概轮廓。

不想不知道,细想吓一跳。高纬的心实在太大了,为达到目的简直就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当成一回事。

这万一没有挡住琅琊王呢?而且他就如此肯定他和兰陵王不会跟着琅琊王谋反吗?

想到这里,他若有所思的看看身边这个由陛下指派刚刚调到他麾下的副将,心中忽然了然了。

如果他敢有别的心思,只怕会死的比琅琊王还要快。

这个副将不仅是给他调用的,恐怕还有另外一个作用,那就是监视他,如果琅琊王敢靠拢琅琊王,那么副将就会取代他,“暂代”太尉的职权,安德王可以肯定类似的诏书说不定都已经准备好了,就藏在副将的身上也说不定。

所以也就是说有他没他对于陛下的全局来说都没有区别。陛下只是需要一个屁股不在琅琊王那边的人坐上太尉的位子就可以了……

正在副将被他看的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安德王移回了目光,开始思考过几日是不是要上疏调离邺城,待在这么一个险要的位置上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天威难测呀……

“罪人们都看押起来了吗?”

“是的大人,二十七家勋贵全部被抄家,琅琊王的家眷被分开看押了。还有几个逃了,抄家的时候没有对到人,巡防营的人正在追捕。”

“好,盯紧一点……”

“喏!”

这时候兰陵王刚好平叛回来,身后有数百军士,也是羁押着一些将领模样的人。

这就是北大营和西大营那些意图制造兵变的人了。

此刻他们垂头丧气,完全没有了一开始那天下在手的骄傲模样。

“四哥!”高延宗欣喜的迎上去,他和兰陵王感情一向很好。

“五弟……”兰陵王摘下了面甲,笑吟吟的看向安德王,“你的差事办完没有?”

安德王道:“嗨,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这些勋贵可真是下够了本儿,为了支持琅琊王,把自己所有的私兵都借出去了,留在家里的大多都是老幼妇孺,他娘的,我的下属一路闯进去都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用陛下的话咋说来着……,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兰陵王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向来就是这样跳脱的性子,不过心思很缜密,让他办的事情一定会办好,但习惯性的、口头上还是要教训几句的,“还贫嘴,任务好完成也不是坏事,要是万一给你办砸了,陛下那里不好说,赵王叔你是知道的,他不得把你按地上捶死……”

高延宗撇撇嘴,高睿从前没少教育他。

“欸,你说陛下会怎么处置这些人,都杀了?”高延宗觉得很有可能。

高长恭瞪了他一眼,道:“说过多少次,不该你想的问题不要去想,陛下自有决断……”

他偏头看看,这些如丧考妣的颓败身影,又说:“这些人的满门上下……怕是难逃一死啊。”

兰陵王看看天色,黑黢黢的,但已经离天亮不到半个时辰了。

“走,百官都已经在千秋门外等着了吧?我们进宫复旨。”

皇宫里终于鸣起了鞭响,长鞭击打空气的声音在空旷的皇城中回荡。

千秋门缓缓拉开,群臣觐见,有序的进入千秋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百官们掩住口鼻,心情惴惴的踏过乱兵践踏过的殿宇回廊,脚下没有停歇,一直踏入到太极殿前这片空旷的场地。

血腥更甚,虽然这里被水里里外外的清扫了一遍,可那种血腥气依旧萦绕不去,脚下石板的缝隙中还隐隐可见发褐的血渍。无数身披铁甲的军士按刀提矛伫立在太极殿四周,一道身影站在太极殿前的灯火下,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诸王在太极殿的阶下肃立,无人敢上阶。

这个地方,高洋站过,高演、高湛也都在这里接受百官朝拜。

如今站在这里的人变成了高纬,北齐的未来会如何,取决于他的选择!

赵彦深深深的注视着仿佛伫立在九天之上的皇帝,撩起前摆,跪伏在地。

“吾皇万岁!”

百官、诸王、满地甲士皆叩首,山呼万岁,声震数十里。

史官伏在案边动笔如飞:朝岁宫宴,琅琊王俨反,帝平之,改元武平。

高纬感受着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眼前的一切生灵都在他脚下叩首。

此刻他是这天底下唯一的王。

高纬眼神幽幽,长长的珠帘遮住了他的脸,他轻轻抬手,语气低沉应答道:“诸卿平身!”

北齐原本这驾本来奔向悬崖的马车,在这一天开始,悄然偏转了原有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