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快跑,只等着宇文邕一声令下,便心安理得的从这个必然成为绞杀场的地方退走,却偏偏忽略了谁来断后的问题,此时被杨坚主动提出来,大家才恍然想起:

貌似这真的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啊……、

于是看向主动站出来做替罪羊的杨坚目光之中,也多了几分好感和善意。

至于宇文邕,宇文邕当然是不想退的,可问题是,他现在的权威已经动摇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此次奔袭过来就是大家本着“捞着就是赚”的心态。就这,还是宇文邕三令五申才勉强凑足了军心,士兵们好说歹说,才将军心军容勉强收拾好……这种军队其实也就能打一打顺风仗,宇文邕心里也清楚,他自信打渭南这边会是一场顺风仗,甚至,可能是一场翻身仗。

所以当他看见那面“段”字帅旗,和守在这里的一万齐国劲旅之后人都傻了,然后跟着他过来的勋贵和士兵也跟着懵了……

这个时候能打赢就有鬼!看大军现在这乱糟糟的模样,那里是一支百战之师?分明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个个都被段韶吓破了胆子!

宇文邕既失望又无奈,满腔的悲愤可以将眼前这一个个怕死的孬种给烧成灰!他几次扬起的马鞭,却终究是颓然放下:“那罗延愿意断后自然最好,还有谁愿断后的的?”

无人应答,宇文邕拧起了眉毛,厉声喝问道:

“朕不求你们效死,万一交战不利也可自行退走,只让你们为大军稍做拖延而已,难道这也害怕吗?!”

诸臣仿佛羞愧一般,纷纷垂下了脑袋,但还是无人站出。

赵仲卿面色隐现挣扎之色,杨坚是他发小,情谊深厚,而他本就是性格直爽、莽躁,被宇文邕一激之下,正要挺身而出之际,忽然身躯一震,下意识地朝杨坚看过去。

……杨坚依旧在宇文邕面前保持着恭敬地姿态,微垂着脑袋,从赵仲卿这里望过去,恰巧能瞥见杨坚的侧脸。

杨坚的表情也十分刚毅,仿佛一个忠贞死节之士。但赵仲卿晓得他对宇文家究竟有几分忠心,那一瞬,赵仲卿分明感觉到杨坚正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不要动!!”

照理来说,赵仲卿没必要听杨坚的,但杨坚一提起什么,他还是会下意识服从……虽然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发小,但杨坚从小到大做过的每一个决定,几乎都没有错过!

而宇文邕此时抛出的这个问题,大概……好像,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只是略想一想,赵仲卿背后便冒出了冷汗……

皇帝的目的绝不单纯,如果换成别人站出来,他也绝对不会问这种问题,直接点名就完事了,但偏偏这个时候愿意站出来的只有杨坚!

杨坚是什么人?堂堂柱国,家族实力雄厚,之前还一度有谋反之嫌……

虽然宇文邕表面上是原谅了他,但以这位陛下的深沉城府,心里的芥蒂有没有放下还未可知呢。

此时杨坚站出来,宇文邕表面上赞赏,心里同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种思路,一种觉得杨坚忠贞不二,在这个时候都愿意屁颠颠跑过来挡枪,不是忠臣是什么?

另一种思路:你小子还搁朕面前演呢,貌似忠臣,实际上是跑出来要兵权来了吧?好,朕应了你,朕倒要看看,还有那个毛贼是跟你一伙的!

当然,后一种可能也许微乎其微,但绝不能说没有……赵仲卿悄悄抬起头,果然望见宇文邕瞥来的、饱含深意的目光,赵仲卿头皮一紧,一脸紧张地垂下头。

宇文邕将目光收回,叹息一声:“竟连朕的大将们都不愿意冲阵了吗?看来,朕这大周,果然是要亡了……”他嘴上叹息,却不知为何却给人松了口气的感觉,配合此时紧张的气氛,让人觉得十分怪异。

“那便是郑译、刘昉罢……你二人俱是朕信赖倚重的大臣,郑译自不必说,与我父有交情,我宇文氏自付对卿不薄吧?“宇文邕又看向刘昉,”你现在地位不显,却是朕要留给东宫的,将来富贵显赫可期,你明白朕的苦心吗?”

郑译、刘昉二人骤然被点名,也是猝不及防。

讲实话,他二人家祖立过功不假,他们也是靠着余荫混上今天这个地位的不假,但他们本身对大周的这个政权并无多少感情,更别提站出去挡刀子了。但无奈皇帝已经将他二人架在风口上了,看皇帝这架势,不上怕是直接就被拉出去砍了……不忠之臣要来何用?于是纵然心中有千般不满,也只能做出“我们愿意燃烧自己,照亮陛下”的悲壮表情来:

“臣等愿往!”

宇文邕大感满意,对着这三人又是嘉许,又是封官许愿的,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待三人各自领了军令下去,刘昉和郑译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真是倒霉,好几万人都没奈何得了人家分毫,咱们陛下和那帮满脑肥肠的大王们,不想个聪明点的办法,就知道拿人命往里面填!

“对面那可是段韶,大周上下现在谁敢说能打得过他,咱们上去还不是一样白给!”

刘昉心中忿忿,见四下无人,正说的起劲,倒忽略了杨坚的存在。

郑译瞥见杨坚过来,顿时止住了他的话头,刘昉一脸尴尬,不过杨坚城府也深,只当刚才忘带耳朵,选择性滤过。依旧笑吟吟道:

“二位是担心等下的大战?我看不必太过忧心,照常打一打便行了……”

杨坚遥遥指向北齐军阵,北齐大军正缓缓向前推移,但由于多是从华阴调来的兵,缺少马匹,疑动速度缓慢,此时离这边还有十余里,要接触到一起还得有一阵时间,故而杨坚才能有空闲指点江山:

“你们看齐军人人披麻,我觉得没准是齐人死了大人物了,保不齐就是段韶。齐军战意虽盛,但多是步甲,少有骑卒,而我们奔袭而来,骑卒却多,我们却可以调用的有一千多骑。

“待大军往后退走之后,咱们缠上去跟他们兜圈子,只不与他们交战便罢了,实在避免不了要打,就用步卒上去填一填,寻个空子总能脱身的。”

这番“高论”水平实在是不咋地,连最基本的军事常识都缺乏,你有骑兵,人家的弩难道是吃素的吗?就你那软绵绵的骑射能对这帮武装到牙齿的齐军有什么杀伤效果?

还特么拿步卒上去填,怕不是要白给?简而言之,这场仗是必败的,但很诡异的是郑译、刘昉这二人居然信了……一来,杨坚惯会拉拢人心,看他自信从容的模样,还以为他胸有成竹呢。

另一方面,他们几人现在实际上也没有退路了,不打会被皇帝砍,打的话……

没听杨坚分析,打不过还可以跑吗?

……那就,拼了?

……拼了!

他们果然拼了,然后败了……败得很惨很惨。

想象中的骑兵包抄缠住齐人的局面并没有出现,数千人被齐军碾兔子一样追着打,一触既溃。

杨坚率着骑兵在齐军阵侧游曳,丝毫不敢踏入齐军的射程范围之内吗,一看见齐人的步甲要围上来,便赶紧四散奔逃,如此拖延,却也一路纠缠不休,让宇文邕大军从容逃了回去。

郑译、刘昉二人最惨,被杀得大败溃输,身边的亲卫、部曲也皆死伤殆尽,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歹杨坚有个讲义气的样子,又率着人杀回去,将这两个倒霉蛋顺手捞走……

齐军中军,段德操头系白麻,正望向杨坚逃走的方向,忽然扬起马鞭,指了指远去的“杨”字大旗,淡淡说道:“我总觉得……这人将来是一个大麻烦。”

麾下诸将只以为将军在开玩笑,仗打成这个鸟样,能成什么大麻烦?

段德操只摇摇头,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