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主攻潼关,北周举国之兵皆往弘农,又有高延宗奔袭夏州,有直捣长安之势,虽然被瓜州达奚长儒击退,但在此情形之下,韦孝宽只得独力支撑斛律光十万虎狼的攻势……尤其是,在段韶死力抵抗北周围攻的时候,斛律光对于玉璧的攻击越来越凶猛,韦孝宽渐渐难以抵挡。

本来齐军主攻方向便不在这里,坐等打援对于斛律光才是上策,可为什么斛律光如此着急要打通玉璧呢?

首先要从玉璧的地势说起,这一片多是汾河谷地,北接晋阳,南接晋、陕交界的黄河渡口,这里是进攻关中最短的途径,毫无疑问也是最快的途径。

晋南盆地对于北周最大的军事意义,就是蒲津渡、龙门渡与风陵渡,刘勇降于齐,在汾、绛一地虎视眈眈的斛律光立即出兵横扫,给予了盘踞此地的周军极大的创伤,等到今年皇帝下诏西征,斛律光更是再次夺取了风陵渡与蒲坂,其中无疑是蒲坂最为快捷。

东魏从前攻伐西魏的时候,为了方便快捷,命人在挨着旧千里径旁边的山谷上开辟了一条新的孔道,使东魏军从此不用翻越大山,反而这同样给了西魏军极其巨大的便利。西魏名将王思政依托地利,在此处修建了玉璧城,这种手笔是东魏上下都绝没有想到的。

按照传统思维,要阻止敌人攻入关中,首先便要扼守渡口,只要各个渡口还在西魏手里,东魏晋阳来的六镇铁马便无法攻入关中,至于将黄河防御体系延长到玉璧,之前都没有人想过。

而王思政却看到这一点,在沙苑之战、河桥之战后,东、西魏将开始长期的对峙局面,东西两魏的态势已经固化了,高欢迁都邺城,河南空虚,而西魏河东一带的防线将面临东魏十万大军的威胁,蒲坂虽然在西魏手里,但他还是不放心,于是他又给蒲坂上了一道保险。

这个保险就是玉璧,不知道东魏大军浩浩荡荡从晋阳南下的时候,忽然看到这座城是个什么感觉,想必换成谁,脸色都绝不会好看……因为这座城起的对于东魏来说,实在太有战略上的针对意义,既可以控扼东魏西进的通路,又可以逐渐蚕食晋南土地,进而威胁晋阳。

玉璧城选址在一处平坦的高地之上,又临河,被包围也不会有断水的威胁,而且玉璧城周长足有四公里,几乎就占据了那里的整个高台。可想而知,对于进攻方的东魏来说,那里是何等险恶的死地,东魏用血肉之躯攻城,死伤惨重,却奈何不了玉璧分毫。

按道理来说,自从北齐近年来越来越重视平阳,并在汾州修筑了一大批军事建筑之后,玉璧的战略地位已经大打折扣,斛律光只要在汾、绛一带持续和周军死磕,不让他从容回返便起到了他的作用,他攻玉璧对齐军而言完全没有多少好处,但事实上斛律光正是看到其中潜藏的巨大威胁,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这个致命的威胁来自于段韶所部,段韶坐镇华阴,控扼蒲坂与风陵渡,与华州的独孤永业遥相对应,此前周军要想快速从黄河渡口攻入,结果被段韶铁索拦河所阻挡,赵仲卿设计要伏击齐军,也被段韶所识破,但段韶兵力却严重分散,不足以对抗周军。

尤其是,宇文邕一拍脑袋,加紧要扫除后方威胁,虽然为人显得过于轻易了一些,但无疑动摇了北齐战略之中的重要一环,而且段韶近年来身体一直不好……做最坏的估计,如果段韶与华阴有个什么意外,周军重新夺取蒲坂便不可避免,要是进一步再夺回了风陵渡,那后果真是不可想象!

北齐大军最重要的一个物资运输被拔掉,陛下二十万大军连吃饭都会成问题,而想从潼关跑回函谷谈何容易?要通过长达四百里的狭窄通道,而且还要面临北周军队的全力追杀,当真就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那么,形势就已经显而易见了,玉璧绝对会是他西进支援的最大威胁!

便算是不能将这座城一举拔除,也要将周军的这一支主力彻彻底底的废掉。

因此,斛律光的主要策略,从坐等打援,转变为了主动出击,务求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围城打援,企图在汾河谷地与宇文宪、韦孝宽来一次大决战,彻底粉碎掉周国在此处的全部力量,才好放心西进,搞不好长安他都可以提前拿下来。

做为多年的老对手,韦孝宽岂会不知道斛律光是个什么主意?但他没有办法,他正在齐军凶悍的攻击下苦苦支撑,血水里打滚。

本来韦孝宽压力还不至于此,玉璧地利条件得天独厚,城南有两座敌楼,为了牢牢占据制高点,韦孝宽多此垒高敌楼,目的便是防止齐军方面垒起土山和高台,对玉璧攒射。

而除此之外,无论是对水源下手,还是挖地道攻过去,都被证明是不可取的,斛律光要真这么干,韦孝宽求之不得,无论是垒土山也好,挖地道也罢,都是很消耗精神体力的,正好拖死斛律光。

而齐军运用火药之后,韦孝宽心理压力大增,就在昨天,齐军架起抛车,将一罐罐火药扔进去,攻击十分密集,其中一座敌楼居然被硬生生轰塌,玉璧城墙也多处开裂,好在韦孝宽此前为了防患于未然,命人挖掘了地道,虽然损失稍重,倒也还能支应一阵。

最要紧的,玉璧在城南只有两处敌楼,全凭这两个敌楼覆盖长达两里的城墙正面,本来就力有不逮,现在被毁掉一处,更是雪上加霜……也就是说,齐军攻城,只需远远的绕开另外一座,在较偏远的地段用沙袋堆出一个缓坡,便可顺利攻城。

因此韦孝宽从地道里钻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加派人手去南面城墙上,以硬弩攒射,压制齐军的攻城速度。斛律光这边也祭出大杀器——攻车,可撞击、可钩扯,也可以攀缘。车顶甚至还有飞楼,类似于梯子,可以帮助士兵行走,辅助攻城方直接攀上城头。

攻车虽然威力巨大,但十分笨重,可想而知斛律光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韦孝宽做为天下第一善守,怎么会没有两把刷子?他让人用拼接而成的巨大油布去遮蔽控制攻车的齐军视线,然后倒上火油,让攻车烧起来。

其次,一刻不停的运来大木栅挡住缺口,填充砖石加固,齐军依然无功而返。斛律光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拖得精疲力竭了,于是亲自在阵前喊话:

“韦孝宽,你们坐困在玉璧那么久,想必早已精疲力竭,此城迟早为我所破,何不早早投降?吾主乃圣明之君,素爱贤才,汝若投我,将来封王进爵,也未可知!”

韦孝宽知道这是斛律光的攻心之计,自己若不予以回应,恐怕士气会遭受极大的打击,于是冒着被弩箭攒射的危险来到城头,厉声大喊道:

“斛律明月,你这个老匹夫!你休想坏我节义!我玉璧城兵力充足,粮草齐备,不怕你们,只等齐王援兵一到,立时内外夹攻,叫你这数万乌合之众,片甲不存!”

斛律光冷笑一声,利落回应道:“了不起,没想到许久不见,你韦孝宽这老乌龟竟也有偌大的嗓门了!我不妨告诉你,莫说是宇文宪那小辈来,便算是王思政在世,我也不怕他!”

韦孝宽刚想呵斥,忽见眼前白光一闪,他急忙偏开头,一个士兵便重重栽在他身后,脑门上,一根短弩透盔而过,白色的脑浆混着血水一起溅了出来,斑斑点点地黏在他靴子上……好歹毒的弩!

韦孝宽登时亡魂大冒,继而大怒,命弓弩手攒射,但齐军先发制人,周军反击的颇为狼狈,只有三三两两几只箭射中了齐军……

斛律光见状不由得冷哼一声,拔马便走,事实上斛律光也很难如此镇定从容的围攻玉璧了,根据哨探来报,宇文宪现已兵发五城郡,剑锋直指汾水关!

而在此之前,宇文宪故布疑阵,将梁士彦数千人马压往了定阳,斛律光本是故意放开缺口,却不料被反将一军,心里自然不快,于是召还各军,发兵定阳,又遣一路军,直追宇文宪而去,因此梁士彦刚刚立足在定阳荒郊,便见齐军漫山遍野、蜂拥而来。

梁士彦结车为营,向北待着,且下令军中道:“观望不前,便当斩首!一人退却,全伍皆斩!”军士虽然也齐声应令,可声尚未绝,齐军已经杀到,四面兜集,围住周营。

周军拼命死斗,自朝至日中,齐军尚不得攻入,梁士彦身被重创,依然勉力支撑,邀众力战。

此时正值风口朝东,利于齐军,斛律光当即命綦连猛率骑兵下马负草,纵火焚梁士彦车营,周军阵脚登时大乱。

斛律光又命铁骑横击之,梁士彦亲自带兵指挥,却已无法挽回大势,正欲撤军北走,不防一骑纵马提矛、飞奔而来,梁士彦不防,被一矛贯入胸腔,栽落马下,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