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官尚书高元海正为整顿治安而头疼不已的时候,远在泰山郡的高睿也是麻烦缠身。

泰山郡此时已经成为整个山东的乱民最大的聚集之地,整整数十万的乱民扎堆在泰山郡境内,令高睿无比头疼,先前为了将乱民聚集起来,他使用强制性手段将流民聚拢。

但是现在,这几十万的流民就无疑已经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稍有不慎,一旦引爆,其威力就会将小半个江山都搅弄得天翻地覆!

高睿不得不对这一切负起全责,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些州府之中埋伏的蛀虫!

这些日子,高睿几乎将府库掏空,才勉强将泰山郡内的乱民给安抚下去,但也就是没有造成大规模的叛乱,现在乱民堆里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这些日子高睿为了处理这些事情,已经是心力交瘁。

深夜,月上中天,泰山郡的府衙内,高睿还在一条条对赈灾的一应指令做着批示,几个门客站在一旁,帮他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许久之后,高瑞的笔才停了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轻轻地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看着窗外惨淡的天色。

夜空中幽蓝一片,月亮朦朦胧胧的,只看得到一抹光晕。

“明公,还有一刻便是卯时了,您该去休息休息了……”门客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道。

“唔,都快天亮了啊……”高睿又拿起桌面上的公文看了看,添了几笔,“你们要是实在支撑不住,那就先去睡吧,老夫睡觉的劲头已经过去了,明日一早还要出城巡视一番才能放心……”

“明公,你要保重身体才是,这熬夜最损身体了……”门客们依旧是苦口婆心的规劝着,高睿摇摇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休息。“老夫从前处理政务的时候常常熬夜,也觉得怎么,你们大多身体不好,就不要陪老夫在这里耗着了……”

只有一个门客还留着,那是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消瘦男人。径自坐了下来陪着高睿一同看公文。

“他们都下去休息了,你为何不与他们一起,老夫说过,不用人陪,你先下去吧……”高睿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般说道。

“我和明公一样,过了时辰就再也睡不着了,正好陪明公一同熬一宿……”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无奈的摇摇头,捡起高睿翻过的公文,一句一句的翻看。

高睿看了他许久,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两个人默默的坐下翻阅起来。

这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名为梁景安,是青州人,十几年前来邺城谋生,高睿看他文采不俗,就让他做了自己的门客。

当然,这个名字并没有出现过在史书上,他只是被历史淹没的诸多人物之中的一个,有些济世之才,通点政务,因此这次来山东赈灾高睿将他也带过来了。

皇帝在邺城开考举的时候,高睿有意让手下几个门客去争一个大好前程,但是只有梁景安未曾对这个提议心动,梁景安说他已经是这个岁数了,年轻之时的那点壮志也早已在岁月的蹉跎下消磨殆尽了。

高睿心里很清楚,凭他的才学是可以金榜题名的,所以对他未曾去参与考举一事,未免感到有些遗憾。但是梁景安倒是乐天知命,于是高睿就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想起来,梁景安这些年跟在他身边辅佐,可很少有主动要求过什么……

高睿顿了顿,问道:“对了,昨日夜间城外可有什么大动静没有?”

高睿很关心这件事,梁景安回答道:“我听过他们来传报,昨夜城内城外都很正常,没有出现什么大纰漏……”

高睿慢慢皱起了眉,有些匪夷所思,“没有动静?一点动静也没有?”

“呃,对呀……昨夜很安静,东边南边都是静悄悄一片,就是有人上报,说是有些营地空了一些,跑了一些人……”梁景安楞了一下,如实的对高睿说道。

高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不应该呀,嘶……,难道对于这些日子粮食越来越少,他们就没有一点察觉吗?

而且,老夫已经下令其余郡县,派兵守住要道了,那些人跑,又能跑到那里去?”

梁景安被问得沉思了一下,不确定的说道:“对呀,应该……是有所察觉才对呀……”

梁景安也开始觉得这不符合常理了。

一开始,高睿都是一天两顿,每餐按时发放,但是在粮仓被烧之后,他就只能每天一餐,而且都是煮成稀粥,粥清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一大碗捞下去也看不到几粒米。

在泰山郡的常平仓被烧掉之后,高睿就一力将常平仓被烧光的“流言”给镇压了下去,掏空府库剩余的存粮,对外宣称剩余的粮食还可以支撑十几万人不被饿死。

这并不是高睿喜欢打肿脸充胖子,而是他实在是害怕府库无粮的传言流出去,要知道,聚集在泰山郡的流民可是足足有几十万!一旦有人煽风点火,那么将卷起一场大灾难,整个山东都会瞬间被卷进去!

高睿现在就是在守着一座炸药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轰然点爆,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可以说,现在就是要是高睿割下自己的肉,只要可以让灾民们吃个饱,那么高睿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动刀子!

高睿已经做好了最大的打算,下令调集了周围郡县的兵力把守住泰山的交通要道,就是希望,一旦泰山郡这边压不住了,乱民真的造反了,也可以尽量控制在泰山一带的小范围区域内。

但是这些日子高睿所担心的一些事情都并没有发生。这些日子粮食越来越少,但是高睿的治理却出奇的顺,灾民中也并没有太大的怒火,都很恭顺的接受州府下发的粥米。

但这种不满是因为真的没有,还是因为因为被人镇压下去了?

高睿和梁景安想到这里,后背都是冒出了涔涔冷汗!

“有人要反!”二人不约而同的说出口,而后便是一片安静。

灾民聚集在泰山郡,没有居住的地方,每天食不果腹,而且州府也没有办法去管理好如此大的难民营,每天奸-淫、劫掠的事情层出不穷,灾民肯定是对他们有所不满的才对!

最起码,会有怨言才对的呀!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呢?

公人们完全没有听到一点不好的风声,而且,梁景安刚才所说,灾民营中有一些人少了,那些人到那里去了?

高睿都让人将路给堵住了,他们又能跑到那里去?

如果真的是后一种情况,那些不满的声音都被某些人给强行镇压下去了,那么绝对是有人在策划造反!

几十万的灾民,那是整整几十万的灾民呀!换句话说,现在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州府的粮食快要见底了,灾民们对于州郡,对于朝廷的不满正在一步步积累。

要是有心人挑唆,饿得头脑发昏的灾民是绝对会想也不想就被人裹挟着造反的!

高睿猛地一拍桌子,“老夫马上就去调集郡兵,定要稳住泰山局势!”

“明公不可!”梁景兴按住了高睿,劝谏道:“明公,你身份尊贵,不可以身犯险呀!”

高睿推开他,大声喝道:“起开!如果泰山真是民乱造反了,那么朝廷辛苦筹谋的大计就将毁于一旦!你叫老夫有何面目去见陛下!?”

“老夫一个人,死不足惜!朝廷的百年大计才最要紧,让开!”

高睿一振袖,刚准备出去,就听见城北响起来了喊杀声,高睿的心脏顿时凉了半截。

“怎么回事?乱民已经攻入城内了吗?!”

梁景兴的面色也猛地白了一下,“恐怕是,明公,快从南门走,带上一些兵马,短时间内这座城还挡得住!”

“我不走,老夫不走,如果不能将暴乱镇压下去,老夫宁愿死在这里!”高睿用力的将袖子从他手中扯了出来,然后跨上马朝喊杀声传来的北门狂奔而去。

高睿到得北门才发现北门居然一点事都没有,想象中乱民攻城的画面也没有出现。

而且,那震天的喊杀声……好像停下来了?

虽然还是有人群惊呼和马嘶的声音,但是那种凄厉的嘶喊已经是消失不见了。

高睿并没有到城楼上去观望,直接问道。

“不知道,隔得太远,我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就只听见一阵子喊杀声,后来……后来就没有动静了……!”

高睿狐疑,爬上城楼,朝下一看,远处一座山包上燃起了火光,火光很多,而且散落。

这些火光忽然如同流萤一般朝城楼扑来。

“戒备,戒备!”

弓箭手将弓弩架在了城垣上,紧张的盯着那些在黑夜中跃动的火把。

“别紧张,是朝廷的人!”有人惊喜的摆手。

高睿看清楚了这支部队的装束,黑甲红绦,分明是拱卫邺城的大营兵马!

于是高睿立刻下令让人打开城门,迎接朝廷兵马入内。

黑甲的甲士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城门,高睿正想看看这领兵之人是谁,却见甲士们分开两列,一个穿着朝服的老头子颤巍巍的下了马,看到高睿站在那里,微微一笑道:“殿下别来无恙否?”

高睿望着这张笑得如同老菊花一般的老脸,呆了好一阵。

“祖珽?”

“欸,对对,是老夫,殿下精神依旧呀,老夫甚是想念……”

高睿倒也是他的老熟人,关系算不上好,可也差不到那里去,所以祖珽马上就上来客套了一番。

不料高睿的反应貌似是惊大于喜,怔愣了半天,指着他说:“你居然还没死?”

祖珽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