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岑大海闻言虎躯一震,满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爷爷!你的心未免太冷酷无情了!”

岑雁则是一双黑眸不敢置信地撑大。

她捏紧了拳头,浑身都是犟劲儿地质问道,“我娘肚里怀着的,可是你的孙子、孙女!她是为了给老岑家开枝散叶,可你却要因为几句毫无根据的话,就扼杀掉一条可怜无辜的小生命!

“爷爷,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是读书人,是远近有名的老秀才,难道也相信这些鬼神之说?

“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孔夫子的教诲!

“怎么对得起你读的这几十年的圣贤书!”

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吐出来。

岑老汉听得心头一团怒火,蹭蹭蹭地往上蹿,一下子就把他心头烘烤得憋闷不已!

“你给我闭嘴!你懂什么?!”

他对着岑雁,振声怒道,“这是关系着一家人福祉的大事,不是你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就能解释得了的!

“再说了,说甚么……读书人不应该相信鬼神之说的?你大字不识一个,又懂什么?

“人家那些当大官的,都信这个!

“越是官当的大,就越是信这个!

“你懂什么?!”

他一个劲儿地强调岑雁没有见识,什么也不懂。

这是还把岑雁当成从前那个一个字都没有学过的山野丫头呢!

“爷爷,官场上的事情,我的确不懂,但我却懂得一个道理——虎毒不食子,你要杀死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这件事,就是办错了!”岑雁当即冷冷回呛道。

“你闭嘴!”岑老汉一听她都直接用上“杀”这么严重的字眼了,气得一把将手里的水烟袋都重重砸在桌上。

那“碰”的一声,吓得一屋子的人都不禁跟着打了个激灵。

岑老汉是平时不发威。

可他一旦发起火来,也是很可怕的。

高氏、俞氏、岑大江和岑大河他们,都是不由缩了缩脖子。

只有岑雁跟岑大海还都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被他这股威势给吓唬到。

“老二,我再说一遍,要么李氏把肚里的孩子打了,要么你们分出去!别跟我扯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的!也别怪我心狠,我这不是心狠,而是家里不止你一个,还有老大、老三,你要是不服气,不妨问问他们的意思,看看若是李氏不把孩子给打掉,他们还能不能容得下你。”

岑老汉平息了一下怒气,佯作心平气和的样子,跟岑大海讲起了理,“我毕竟是一家之主,不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要为全家人考虑,而不是仅仅为你们二房考虑。

“你要理解我这个当爹的难处才行。

“老二,你过去一向最是听话懂事,应当知道我的为难之处,就不要让岑雁这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在这里添乱子了。

“好了,你现在就回去跟李氏打个商量,好好劝劝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这次没有了,下次可以再怀。

“反正也还没有生出来……”

岑雁听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言论,听得简直是要气炸了!

特别是他最后几句……

什么叫做“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什么叫做”这次没有了,下次可以再怀”?

什么叫做“反正也还没有生出来”?!

难道就是因为这些理由,所以小姑当初肚里的孩子,就被他残忍地毒杀打掉了?!

岑雁本就因为李氏肚里的孩子,而有所感同身受。

此时再设身处地地想想当时岑英孤立无援,心爱的人被杀死,肚里的孩子也被亲爹如此残忍地做掉……那般绝望的处境……突然就一下子感到难过不已。

她忍不住往岑英那里一看,就见她已经是红了眼睛,只是还在强撑着,没有太过于表露出来……

这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岑老汉和二房父女的对峙之上,并未注意到岑英。

所以,她才稍稍有机会,不用那么压抑自己的悲伤难过和愤怒……

这些岑英憋在心里几十年的情绪,若有机会尽数发泄出来,应当是一场山河洪流,激烈奔流……

道尽滔滔不绝的人间悲愤!

而岑老汉刚刚一口一个自己有难处,要岑大海理解,听话,懂事。

岑大海则是在此刻,突然就笑了起来。

他笑出了声。

一开始低着头笑,很快就抬起头,对着岑老汉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若不是他笑声里渐渐带上的悲怆,双眼中带着的讥讽……

岑老汉他们还要以为他这是疯了。

“爹,我自小听话,懂事,总要理解爹当家的难处,可我最后得到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被赶出家门,我的媳妇从嫁给我以后,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每日都是辛勤劳作、干活,小雁的亲娘,因为怀着她的时候还得下地干活,洗衣做饭,生了她之后身体就垮了,很快人也不行了……”

岑大海第一次出声控诉岑老汉、岑老太待他的不公,可以说是字字血泪,“到了李氏,我只想好好护着她。

“以前是我太窝囊,太过于愚孝,什么都为爹娘、为兄弟姊妹们考虑,结果却哭了自己的妻儿……

“难道现在,我还要为了孝顺,而亲手扼杀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爹,我做不到!

“李氏肚里的这个孩子,哪怕他真是一个怪胎,以后是一个混世魔王,我也一定要护着她把这个孩子生出来!

“否则!我就不配是李氏的丈夫!不配是几个孩子的爹!

“爹,我也是当爹的人了,希望您也能够理解理解我的难处!”

岑大海胸膛欺负着,一字一句的,语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双怕了三十多年的眼睛,此时就是无所畏惧地跟岑老汉对视着。

听到他这样说,岑老汉似乎被气到了,也跟着胸膛有些剧烈地起伏了起来。

“好,很好,果然是长大了,翅膀就硬了!原来我这么多年,就是养了一窝子白眼狼!”

岑老汉连连点头,说了两个“好”字。

接着,他就是目光一凛,看向另外两个儿子,意味深长地道,“老大,老三,你们兄弟两个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