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何玉容派出府的侍女,采买了很多东西,有吃有用——此去敦州,路途遥远,最起码干粮得多带些,还有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

三天之内,何玉容处理好了一切她需要处理的事情:备足了干粮,备足了水,回家看了父母,把天香坊托付给了乔大夫妇,并且给乔大夫妇留了封信,让他们在她走之后,将这封信转交给她的父亲。她不敢当面跟父亲说自己和陆澄离婚的事,也不敢跟父亲说自己要去西域找萧尚。

三天里,从早到晚,只要有空,何玉容就陪在张氏夫人身边,陪张氏夫人吃饭、聊天、逛花园。表面看,何玉容笑嘻嘻的,和以往并无不同,实际上,何玉容心里酸酸的,很不好受。

她跟张氏夫人相处几年,叫了张氏夫人几年的“阿母”,过几天她就要走了,回不回来,何时回来,都是未知数。等她回来,张氏夫人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对她,也是未知数。

“容儿,你看。”花园里,张氏夫人手指一朵鲜花让何玉容看,却发现何玉容直着眼睛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于是,张氏夫人又唤了她一声,“容儿”

“啊”何玉容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阿母”

张氏夫人温和地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何玉容舔了下嘴唇,试探道,“阿母,要是有一天容儿不是您的儿媳了,您还会对容儿这么好吗”

张氏夫人微愣,“怎么,澄儿待你不好”

何玉容连忙否认,“不是,陆……夫君待容儿很好。”

张氏夫人思忖着揣测道,“你是不是因为一直没能怀上孩子,想和澄儿离婚”她安慰地拍了拍何玉容的手,“哪天你生意不太忙,阿母带你去城外的玉佛寺,那里有个送子观音,都说特别灵验。”

何玉容不敢再说别的,怕张氏夫人刨根问底,只是嗯啊答应。

第三天的深夜,巡完城,陆澄回到了褚府。原本,他不必回来。但是明早何玉容要走,他想送送她。不管怎么说,他和这个女人假扮了几年的夫妻,两个人无仇无怨,而且多亏何玉容在府里,将府中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可以全心公务。从这点论,他发自内心地感谢何玉容。

陆澄悄悄地回到自己和何玉容共居的院子,何玉容的房里还亮着灯。他皱了下眉尖,来到房前,抬起手轻轻敲了敲了门。很快,房里响起了轻浅的脚步声,门开了,何玉容婷婷地站在两扇被拉开的房门间。

“你回来了”何玉容手里拿着一盏八角琉璃灯。

“怎么还不睡”陆澄问。

“睡不着,也想等等你,看你会不会回来,”

借着琉璃灯散发出的灯光,陆澄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灯光中的何玉容。面前的女子比褚灵宾矮了半个头,论姿容也是数一数二的美女,论内心的强大,他觉得面前的女子和褚灵宾不分伯仲——二人都有一颗坚强的心——为了心中认为对的、值得的人与事,执着争取。

只可惜,这两个女子都不属于他,一个阴差阳错,另一个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本心。

“明天你就要走了,再怎么说,你也作了好几年陆家的儿媳,褚家的少夫人。这几年,多谢你替我照顾义母,替我看顾府里。”陆澄说得情真意切,“明天我就不送你了,我陪义母吃的时候,你从后门悄悄地走。吃完饭,我会和义母说我们的事。你此去多保重,找到临川王殿下,代我向殿下问好。”

何玉容忽然很感慨地笑了,“咱们成亲这么久,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

陆澄无言以对。

“再跟你说一次对不起吧,以后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要是不再跟你说一次对不起,日后我会后悔的。对不起,以前是我刁蛮任性,没有顾虑你的感受,让你为难,让你心烦了,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陆澄不以为意摇了摇头,“都过去了,我早就原谅你了。”

“那,”何玉容忽然狡黠的眨了眨眼,“以后我和萧尚有了孩子,让他认你作义父吧。”

陆澄怔了怔,“为什么要认我作义父”

何玉容笑得一脸算计,“你武功高强,我的孩子跟着你,能学到一身好本事。还有,你行事沉稳,孩子跟你在一起,比跟他爹强,他爹不如你稳重。”

陆澄无语了,面前的女人当真堪称大齐一朵齐葩,“临川王殿下若是听了你这评价,怕就不娶你了。”

“他敢!”何玉容把眼一瞪,“我借他两个胆子!”

说完这话,二人都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陆澄伸手入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何玉容,“送你的,在路上防身。当心点,很锋利。”

何玉容伸手接过,是一把小巧的匕首,乌木的鞘,没有任何纹饰,看上去异常朴素,是陆澄的风格。因为一手执灯,何玉容没办法抽出匕首看看里面的锋刃,不过既然陆澄说很锋利,她信,“多谢。”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陆澄毫不犹豫转身,大步向书房走去,很快,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反身关上了书房的门。书房里始终漆黑一片,没有亮灯。

何玉容看着漆黑的书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也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第二天一早,陆澄早早起来,洗漱完毕,按着昨晚和何玉容商定好的计策,自顾自去陪褚夫人用早膳。经过何玉容的房门前,正巧何玉容拉开房门探头探脑向外望,二人目光相撞,陆澄对何玉容一点头,脚步不停,向院外走去。

他是男儿,是武人,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他所有的儿女情长很早以前已经交付出去了,今生不会再给第二人。

门缝里,收拾停当的何玉容望着陆澄匆匆而去的背影,一直没有移开目光,,直到再也看不见。这个男人从始至始没爱过她,她也不再爱这个男人,但是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没有爱情,还有亲情,起码她对陆澄是生出了亲情。

陆澄陪张氏夫人用膳时,何玉容带着她的贴身侍女出了褚府后门,那里有一辆前几日她让贴身侍女雇好的马车。马车后,另有四名带刀的褚府侍卫和四匹高头大马。

这四名侍卫受了陆澄的指派,让他们专门护送何玉容去西域,到了西域,见机行事。若何玉容很快就找到了萧尚,他们便可回归褚府。若何玉容一时找不到萧尚,他们就在何玉容身边何护何玉容。有事,可拿陆澄写给他们的信去找敦州刺史求助。

何玉容抱着药王——和萧尚同名的大黄猫,带着侍女登车,四名侍卫紧跟着上马。车轮转动,马蹄声碎,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褚府的后巷。何玉容坐在马车里,扭过头,从车厢的窗户里看着越来越远的褚府,眼热鼻酸,不觉落泪。

与此同时,张氏夫人问陆澄,“容儿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陆澄温和微笑,“她店里有事,一大早就走了,跟孩儿说,这几天都要住在店里。”

张氏夫人不疑有他,因为何玉容以前也干过相同的事,“澄儿啊,容儿是个难得的好女人,你要珍惜她。”

陆澄继续微笑,“孩儿知道了。”

陪着张氏夫人用过早膳,陆澄回了卫尉所,还没下马,他的副将就跑上前来,“将军,刚才宫里来人,让你回来后马上去两仪殿见太后。”

听到这个消息,陆澄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如果不是事出紧急,来人不会用“马上”二字。发生了什么事,阿珊这么着急见他。

“知道了。”陆澄骑在马上略一点头,随即扯着缰绳,拨转马头,双脚一磕马腹,“驾!”向着宫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褚灵宾在两仪殿宣见了陆澄,没有儿女情长,只有一堆令人烦心的国事。作为辅国大将军,陆澄本来也该上朝,但因要镇守宫城,是以,萧子敬大行后,陆澄一直没有上朝。

因在两仪殿,不是褚灵宾的私人居所,陆澄按着礼仪,恭恭敬敬地给褚灵宾施礼,“微臣参见太后陛下,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褚灵宾抬手示意陆澄平身。

“不知太后宣臣觐见,有何事要微臣效力”

褚灵宾命人拿过一张锦蒲团给陆澄坐,待陆澄落座,褚灵宾叹了口气,“近日边烽四起——西南,海盗钟伟率众攻掠沿海四郡,与开原郡的巨匪丁勇、吴凌云等人遥相呼应,杀人放火,赤地千里。西北,陈康郡、安平郡一带,秃发、鲜卑两路叛胡,一再入寇,击败当地官军,烧杀抢掠。东方,先前归附齐国的扶余人发动叛乱,率兵南下,将稷州城团团围住,情况十分危急。我宣你来,是想跟你商议下,该如何应对这些边情。”

陆澄问,“广陵王殿下知道这些边情吗”

“还不知道,我想先听听你的见解。”

陆澄当即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当务之急,须马上调兵遣将,一路路派人马去征讨这些贼寇。”

“我知道应该派兵,”褚灵宾道出了自己的困惑,“问题是,我不知道应该派谁去最合适。所以,我宣你来,你对朝中武将的了解比我深。”

陆澄认真地在心中盘算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将盘算出来的结果一一告诉了褚灵宾。褚灵宾认真地听着,一边听,一边用纸笔记下陆澄向他推荐的人选,和推荐这些人选的原因。”

待陆澄说完,褚灵宾马上命人宣来萧长茂,把当前各地边情,还有陆澄向她推荐的几员武将,一一向萧长茂诉说清楚。

萧长茂凝神细听,眉头微微皱起,听到最后,他完全赞同褚灵宾和陆澄的决定,“陆将军熟悉边情,既然陆将军推荐了这几位将军,臣相信陆将军的眼光。”

“好,既然王爷也无疑议,朕就马上下旨,让这几位将军速速赶往前敌,平息边烽。”

萧长茂颔首。

褚灵宾宣进拟旨官,连发三道圣旨,一道圣旨给安南将军何进,命他率领一路人马征讨西南的海盗和开原郡的巨匪;一道圣旨给车骑将军杨康,命他率领一路人马征讨西北秃发、鲜卑两路叛胡;一道圣旨给安东将军梁怀瑾,命他率领一路人马出击扶余。

圣旨发出,褚灵宾的心略略安稳了些,可是没过几天,阳城令的一道奏章又让她的眉头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