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灵宾的册后典礼不但刺激到了废后上官氏和一些嫔妃,以及她们的娘家人,同样深受刺激的还有一个人,陆澄。

萧子敬当朝宣布册立褚灵宾为继后的第二天,就将这个消息派人送达到了褚家。女儿当了皇后,这对褚家而言,是无上的荣光。张氏夫人份外高兴,连忙去供奉褚家历代先祖的小屋,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褚家的列祖列宗,包括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们。

从那天开始,褚府到处扬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只有何玉容和陆澄淡淡的,看不出欢喜,也看不出难过。

何玉容心里惦记着远在西域的萧尚,陆澄心里郁郁的。自从褚灵宾入宫,陆澄的心里始终像压了块无形的大石,这块大石压得他时常就要做深呼吸,不然胸里憋闷得难受。

卫尉负责守卫宫城安全,陆澄的官衙所在地,就在宫城西北角的一座小院里。每天,陆澄带着一队士兵巡视宫城各处,有时还要在夜间值宿。

褚灵宾册后这天,陆澄一身戎装站在宫城的望敌楼上极目远眺。远处,群山连绵,中远处,阳城像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一个个坊是棋盘上的一个个小格。

册后典礼的乐曲顺着风,送进陆澄的耳朵,陆澄面无表情地听着。今天的天气很好,和风丽日,非常适合举行庆典。

阿珊,作皇后了,你快乐吗我希望你能快乐。这样思想间,陆澄深深呼吸。

册后大典之后是庆祝酒宴,酒宴冗长,举行了差不多一整天,褚灵宾有点累。天又热,她穿着全套的皇后礼服,捂出了一身的大汗。

傍晚时分,酒宴总算结束,褚灵宾回到嘉德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去厚重的皇后礼物,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

出浴后,褚灵宾穿上一件夏布做的睡袍,坐在梳镜前,任由陈兰给她擦头发,她头发又厚又长,乌黑闪亮,萧子敬不止一次夸奖过她的头发,她自己也很喜欢自己这一头乌黑的长发。

头发刚擦好,还没来得及梳,萧子敬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灵宾!”

褚灵宾连忙站起来,转过身迎上前去,飘飘下拜,“臣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子敬双手相搀,“朕不是说过了吗,私下里,你我二人不必过份拘礼。”

褚灵宾面带笑意,没有接话。

萧子敬看出褚灵宾刚沐完浴,他凑近褚灵宾深吸了一口气,“真香。”

闻过头发,萧子敬又打量起褚灵宾的衣着来。

褚灵宾身穿一件紫底黄花的对襟长袍,里面穿了西瓜红色的抹胸。紫色配西瓜红,对比强烈,让肤色本就白晳的褚灵宾,看上去比平日更白了几分。

“今夜的月色很好,我们出去赏月吧。”说着,萧子敬拉起褚灵宾的手,不由分说地将褚灵宾拉到了寝殿之外。

褚灵宾连忙命人在殿外置了一张宽大的矮脚榻,榻上铺了张由一块块竹片连缀而成的竹簟。

陈兰很细心地在竹簟上放了两把团扇,既可散热,又可驱萤。

南风轻吹,送来阵阵茉莉的幽香,决定留在宫中生活后,褚灵宾在嘉德宫中栽种了很多茉莉。褚府里有很多茉莉,茉莉让褚灵宾恍然自己依旧生活在褚府,只是这个褚府里没有陆澄。

今夜碧空澄彻,星光点点,月色可爱。

萧子敬和褚灵宾并肩坐在榻上,褚灵宾手拿一把团扇,轻轻地摇着,眼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萧子敬一只手揽着褚灵宾的肩膀,轻轻摩裟,他也望着天上的月亮,嘴角带着笑,仿佛月亮是褚灵宾的脸。

“灵宾,”萧子敬望着月亮,轻轻开口,“朕今天特别高兴,你终于成了朕的皇后。”他转过脸看着褚灵宾,“你高兴吗”

褚灵宾回望着萧子敬,淡淡而笑,“高兴。”

说实话,她不高兴,但也不难过,只是心里的最深处,涌动着一丝酸楚。这酸楚永远不可对外人道,除了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没有极为特殊的情况,轻意见不到。

月光照在褚灵宾的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光,为她绝世的容颜再添几分清冷的气质。

萧子敬认真审视着褚灵宾的脸,褚灵宾被他看得不自在,转回头继续看月亮。

忽然,她指着一颗星星,“看,织女星,那颗是牵牛星。”她极力寻找话题,想让自己忽略心底那抹酸楚,“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不认识星星,陆澄就教我看,陆澄认得很多星……”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紧急转换了内容,“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说完这句话,褚灵宾沉默了,她的身边也没有动静。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小虫们潜藏在黑暗之中,发出悉悉嗦嗦的鸣唱。

身边的沉默在提醒褚灵宾,她说错了话,哪怕这些话是事实,可那也是错话,不该说给身边这个人听。她太想抹去心底那份酸楚,不料那份酸楚却让她情不自禁地说错了话。

“你还想他。”过了一会儿,褚灵宾听到了萧子敬声音平淡的陈述。

“不想了。”是啊,她还想他,怎么忘得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萧子敬对着前方的黑暗轻轻一笑,没有说话。他知道他的灵宾在说谎,他真是没用,还是没能让他的灵宾忘了那个人。

褚灵宾转过头看着萧子敬,萧子敬依然直视前方。褚灵宾看着萧子敬面上的落寞,悄悄地握住了萧子敬的手,“我是你的皇后。”说完这句话,她看到萧子敬轻轻一眨眼,“可是,你心里却想着别人。”

褚灵宾盯着萧子敬,“我说过了,我不想他了。”

萧子敬的眼睛又是微微一眨,“你知道欺君之罪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吗”

褚灵宾的心微微一跳,她叹了一口气,“阿宣,是不是只有他死了,或者我死了,你才能停止胡思乱想。不然这辈子,只要我一提他的名字,你就要疑神疑鬼,就要跟我闹别扭。”

萧子敬沉默不语。

褚灵宾放开了他的手,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萧子敬忽然站了起来,一声不响地向殿外走去。

“阿宣!”情急之下,褚灵宾唤了声萧子敬的小名,萧子敬的脚步因此顿了顿,不过却是没有停下来,最终,萧子敬还是走了。

褚灵宾望着萧子敬离去的方向,只觉心间的酸楚又加重了一分。

萧子敬走后,褚灵宾并没有马上回到室内,她一个人坐在矮榻之上,仰着头,痴痴地望着月亮。她不知道,与此同时,陆澄也在自己的小院里,站在庭院中,仰头望月。

两个人,同一时间,在不同的空间,不约而同地做着同一件事情。

褚灵宾痴痴地望着月亮,月亮变成了陆澄的脸。

“陆澄,你现在在干吗还想我吗我还是很想你,几乎每天夜里都能梦见你,梦见我们小时候,梦见你抿着嘴对我笑,梦见我们结发。”褚灵宾在心里默默地对陆澄说,“陛下很喜欢我,他立了我当皇后。可是我不喜欢他,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我喜欢的人,只有你。陆澄,你说,真的有来世吗若有来世,我一定要嫁给你。”

褚灵宾望月默默倾诉之时,陆澄和她做着同样的事。

“阿珊,你还好吗你快乐吗你喜欢上他了吗”月亮变成了褚灵宾的脸,陆澄神色忧伤地望着月亮,继续在心里跟褚灵宾说着话,“我很想见你一面,我每天每时每刻都想见你,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我真后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多看你几眼,多和你说几句话。”

这天夜里,萧子敬梦见了褚灵宾。

梦里,褚灵宾和陆澄欣喜相见,二人相揩相搀离去。他着急地在后面追,拉住褚灵宾的袖子不让褚灵宾走。他和褚灵宾拉拉扯扯间,陆澄铁青着脸,一把将他推倒在地,随手抽出宝剑,扎在他的心上。大叫一声醒来,萧子敬一身一头的冷汗,心脏剧烈地跳着,既闷且痛。

这天夜里,褚灵宾也做了梦。

梦里,她和陆澄在褚府的马厩外,坐看满天星斗,郎情妾意,好不甜蜜。丁太后突然出现,拉起她就走,陆澄来追,丁太后冷冷一笑,顺手拔下头上的金簪,挥起大袖“唰”地一划,一道宽广的银河出现在她和陆澄之间。她和陆澄徒劳地向彼此伸出手去,可是银河越变越长,她和陆澄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陆澄化作了银河彼端的一个小黑点,她在梦里痛哭失声。

同样作梦的还有陆澄。

梦里,他的娘躺在破庙里,发着烧,喃喃地说想吃包子。他没钱,只能去偷。偷了包子,他在前面跑,包子铺的伙计在后面追,追上了要打他。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和小仙女一样漂亮的小姑娘拦住了伙计,替他付了包子钱,又给了他一些钱。后来,娘死了,他进了小仙女的家。再后来小仙女的父兄死了,他陪在小仙女身边,尽其所能地为小仙女分忧解难。

他和小仙女一天天长大,他越来越喜欢小仙女,小仙女也很喜欢他。有一天,小仙女进了宫,他慌了。再见到小仙女,小仙女哭着跟他结发。

“阿珊……”一句梦呓,从陆澄口中轻逸而出。

月光照在陆澄俊美无俦的脸上,以及他深深皱起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