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边,凉棚下,莫家的子弟们开始忙碌着,给每一把椅子下面都放好水,不过不是矿泉水,而是用瓶子装好的山泉水。

很快,老外们陆续赶来,开始落座,人越来越多,莫饮白还拿着稿子准备着,但是他心不在此,因为苏文静还没出现,说好了这个时间。

他只好打电话给苏文静,谁料对方还在山上采摘果子,原来她觉得用山中野果招待这些听众,更贴合这个讲座的主题,天人合一嘛。

“不要摘了,赶紧下山。”莫饮白的语气不容置疑,言毕便挂断了。

面对这些老外充满期待的眼神,他跟莫全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如何交流,他已经用英语说了好几遍“见到你很高兴。”除此之外,他贫瘠的英语词汇不能支持他进行跟深入的交流了。

莫饮白看看时间,有些焦急了,老外最守时,可是说好的讲座马上就到点了,没有苏文静在一旁实时翻译,他根本无法进行。

突然,一阵风吹拂了凉棚,莫饮白抬头一看,岛的另一端,天际黑云压城,一场大雨可能要过来了。他本想取消,指着远处的乌云,用手势给老外们表达着即将到来的大雨,但是老外们觉得在雨中听讲座更浪漫,没有一个人想离开。

好吧,万事俱备,海风也来了,就差苏文静了。

而此刻的苏文静,也看到了天边的乌云,赶紧提起装满布袋下山。很快,豆大的雨点接二连三地落下,苏文静的脚步迈得更大了,也更粗心了。

一不小心,苏文静被山石绊倒,身体失去平衡,竟硬生生从山坡滚落,整个身体摔在一个洼地里,没有动静。因为刚才滚落的时候,苏文静已经头触石头,晕过去了。

雨水倾盆而下,洼地很快被雨水注满,苏文静整个身体都没入了水洼中,她还没有苏醒,如果时间长了,她很可能因此窒息。

大雨下得已经没有了丝线,而呈倾倒之势,天地都是水色一片,早已看不清周围是山还是树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划破了雨帘,他走过去,把昏迷的苏文静拽起,扛在肩上,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另一边,海滩上的雨更大,老外们此刻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他们的兴致完全被雨搞坏了,或者说是被迟到未来的翻译给搞坏了。

其中一个老外会说几句汉语,他一个劲问莫饮白,为什么不开始演讲,为什么一定等翻译的到来呢。

莫饮白告诉他,如果没有翻译,自己所讲的东西会很深奥,他们接收的中医魅力就会大打折扣。

安抚完老外们的烦躁后,他内心一个劲地埋怨着苏文静,“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去山上采果子,真是胡闹!”

就这样,一场精心准备的中医座谈沙龙黄掉了。一个钟头后,雨停了,人散了,海滩上人走茶凉。

苏文静也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半山腰处的草丛上,奇了怪了,刚才跌落山坡,明明是往下滚的,怎么清醒过来却滚到了上面。

她想了一路,也没理出个头绪来,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下雨天也能遇上鬼打墙?

终于,苏文静赶到了沙滩上,却看见莫家子弟在收凉亭,搬椅子,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场重要的会议。

当她看到莫饮白面无表情等着自己的时候,苏文静心肝都颤动了一下,完了,完了,这次犯了大错。

“你先别骂我,刚才我下山的时候——”

“不要说了,说什么都迟了,”莫饮白扭过头,“怪我所托非人。”

此后,莫饮白再也没有找过苏文静,每天除了给她开药、熬药、送药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话可说。

对莫饮白来说,他并不是为苏文静迟到而生气,也不是为自己失去了一次讲座机会而生气,而是为苏文静没有珍惜跟自己同台的机会而生气。

准备讲座以来,莫饮白幻想了无数次跟苏文静一起宣讲中医的场景,两人在台上,一左一右,不分主次,一个用中文侃侃而谈,一个用英文妙语连珠,好比一对江湖儿女,一个弹琴,一个吹箫。他很向往这种琴瑟和鸣的场景,他相信自己会在这种合作中跟苏文静碰撞出火花,不管是演讲的火花,还是爱情电话火花。

但是,现在这一切没有了,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对苏文静来说,她的注意力很快从对莫饮白的内疚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来了,也许是因为那天滚落时头撞了一下,也许是食疗再次发挥作用,这几天她的脑海里莫名地出现了一些新的记忆画面,不再是上一次梦游的画面,而是很久之前的记忆画面了。

为了更好地回忆,苏文静把自己关进一个房间里,锁上门,拉上窗帘,点上熏香,穿上瑜伽服,盘坐在地板上,冥思持定。

果然有效果,思绪渐入佳境,飘了很远,飘到了那个晚上,自己从马仔阿祥面前强行开走那辆金杯车,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了一个胡同里。

胡同,老槐树,低矮的平房,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那晚自己没有开多远,还在南江市,胡同、低矮平房说明在城中村,而能闻到烟草味,也就基本上确定了那个城中村所在地,因为南江市只有一家烟草厂。

思来想去,苏文静决定还是亲自去一趟南江市那个城中村,不仅仅是为了把钱上交国家,弥补自己闯的祸,另外也是为了探寻一个谜底。为什么自己偏偏把装满钱的金杯车开到那个胡同里呢,以往她每次梦游所做的行为哪怕再离奇,也是有原因的,也许是白天的一句谩骂,也许是潜意识里的一个小渴望、小冲动。

但是那晚的梦游行为,她思考了好久,都没有找出答案。

但是要离开东山岛,去南江市探寻答案、解决赃款所需时间没有个三四天也办不下来,苏文静担心这段时间谁来照顾苏萱萱。肯定是不能把她带在身边的,此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遇到这种情况,苏文静就哀叹自己是独生女,没有一个兄弟姐妹可以依靠,那次车祸后母亲已经不在人世,父亲在老家整日沉迷于彩票。环顾四周,关键时刻,还得自己顶上去。

苏文静突然想到,自从上次突然离开南江市,好久没有跟父亲苏昌明打过电话了,如果自己不主动打过去,他是永远不会打过来的。当时是被马三爷追杀,害怕连累家人,不敢给父亲打电话,现在危机暂时解除,她拨打了父亲的电话。

“喂,爸,你在干嘛呢,还在彩票站啊,研究出什么伟大的数学发现没有……”

面对女儿的挖苦,苏昌明也不示弱,又开始催促起她的婚事来,“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娃儿跑去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岛上干什么,那里有什么值得你追求的?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连个男人也找不到,好,好,我不说这个了,一说你就烦,清明节回来一趟吧……”

挂断电话,苏文静突然觉得是时候有个男人了,可是她发过誓,那件事没解决前,她是不会找男人的。那件事就是苏萱萱的亲生父亲出现,她绝不会去找他,而是等着他来找自己。

如果不见到这个男人,她是难以面对下一个男人的。

说到男人,一个男人就出现在了苏文静面前,他就是莫饮白,他脸上似乎没有了昨天的怒气,手里还拿着一瓶药酒。

“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莫饮白低着头,“听萱萱说昨天你受伤了,把这个往伤口处擦一擦。”

说完,撂下药酒,走出民宿。

转身那一刻,原本被莫饮白高大身躯遮挡的阳光,一下投射进来,苏文静似乎看到了希望之光,立刻拽住他的手。

“等一等,”苏文静咬着嘴唇,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个……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嗯?”莫饮白意想不到,这个苏文静竟然如此不见外,身心顿时轻松下来,他还担心苏文静不肯原谅自己,没想到这个女人的肚量这么大。

“我要出趟远门,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两天苏萱萱。”苏文静害怕莫饮白拒绝,赶紧补充道,“其实也不算是照顾啦,就是每晚看看她有没有睡觉,早上煮个奶,中午替她买点吃的,另外上学、放学接送一下,你在她身后远远跟着就行了。”

莫饮白脑海里瞬间划过一部亲子生活剧,立刻答应下来,“可以。”

“你为什么答应了?”

“你为什么找我帮忙?”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苏文静的回答是,“既然那个讲座我没帮上忙,那就再欠你一个人情,让你心安一些。”

莫饮白的回答是,“我正好缺一个童工,她可以帮我碾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