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之,今晚酒宴时那位亲王所提之事你如何看待?”

在码头上简短的欢迎仪式结束后,维萨乌与方以智和郑芝凤同乘一辆四轮马车,亲自将两人送到了里斯本城郊一处城堡中下榻,并于当晚举行了盛大的晚宴,热情款待了两位特使以及使团主要成员。

葡萄牙政府要员及一些贵族盛装出席了欢迎宴会,宴会在亲切友好热烈的气氛中进行,并在一个时辰后结束。

随行护卫的四百名锦衣校尉以及几百名孩童、杂役被分别安置到了其他几处城堡中食宿。

在出席完葡萄牙官方举办的晚宴回到下榻的城堡,郑芝凤沐浴更衣后换上一身便袍,敲开了隔壁方以智歇息的房门。

“鸣山兄来的正好,先喝杯热茶解解酒,坐下来咱们慢慢叙谈。”

由于语言不通的关系,方以智和郑芝凤都拒绝了葡萄牙派来服侍的侍女,两人也未带家仆前来,安歇洗漱都是自己亲自动手,这在以前是很难想象的。

“愚兄我在大明时也见识过不少红夷,知道这些红夷不爱洗澡,身上总是有一股怪味,我这还琢磨着派人将船上的浴桶给运过来,没成想这红夷还真是够细心的,这葡萄牙人不错!”

刚刚沐浴完的郑芝凤接过方以智递来的热茶,顶着还未干透的头发舒服地往一把宽大的华星格尔软椅一靠,用赞赏的口气接话道。

他在福建时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欧洲人,知道这些红夷都不爱洗澡,本以为下榻的城堡中不会有洗浴设备,没想到在盥洗室居然摆放着浴桶,里面的热水也是温度适宜,这让近一年来没仔仔细细洗过一次热水澡的郑芝凤欣喜不已。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从身份尊贵之亲王亲迎,到今晚葡萄牙一干朝廷政要、勋贵齐聚欢迎宴会来看,此国怕是有求于我大明啊!”

方以智也是刚刚沐浴更衣完毕,正打算去郑芝凤的房间找他商讨一番,没想到两人想到了一块,这不仅让他对郑芝凤的观感再度刷新了一遍。

郑芝凤这种实心任事的作风让他甚感欣慰。

“密之,你我临行之前,在言及欧罗巴洲各国概要时,圣上曾经有过嘱咐,说是现下之欧罗巴诸国之中,当以法国、英国、荷兰最为强盛,各种人才能之士也是最多,并且对大明也是极为看重。

以愚兄之见,我等接下来于葡萄牙稍待数日后,便应当启程前往上述三国,这葡萄牙人若是真要有求于我,要是事情太过重大,我等还是含糊推诿为好。”

屋里各个角落点燃的蜡烛让室内的光线分外明亮,郑芝凤啜饮几口热茶之后,目视方以智轮廓分明地面部开口道。

“自得悉圣上欲遣小弟前来欧罗巴之前,弟也曾特意找寻过有关欧罗巴诸国相关简介,并寻访过为我大明效力之汤若望、利玛窦等人,以便对诸国之况有所了解。

据小弟所知,葡萄牙前两百年间亦曾为欧罗巴之霸主,其船队纵横于各大洋之间,交通东西,获取了海量财货,只不过在近数十年间,为其北邻大佛郎机国,也就是圣上所言之西班牙所欺压吞噬,这才逐渐没落下来。

今日听那位维萨乌亲王所言,葡萄牙已将西班牙之势力驱赶殆尽,其国主正欲锐意图新,以便重复往日之荣光,但由于连年征战之下,其国力民力俱已衰竭不堪,故此须外界助力,以帮其图强。

圣上曾言,葡萄牙国虽小,但于仁义礼智方面却是远胜他国,此一点从葡萄牙国军卒炮手数次助我大明剿贼平奴便可以看出,我观圣上之意,若是葡萄牙国需要助力时,我大明若是能于其中获利时,顺势助力一把,其实也是好事一桩。”

方以智思忖一会之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作为一名大明传统文士,方以智还是非常看重更懂得知恩图报之人的,临来之前被朱由检召入宫中奏对时,他能感觉到皇帝对这个小国的欣赏之意,而且皇帝下令让他们把首站定在葡萄牙,应该是有其他含义的。

“依我看,葡萄牙人如此厚待我等,所图无非是想利用其航海术发达之便利,将我大明之丝绸、瓷器等欧罗巴所需之物贩运来此,从中获取巨利后以图再起。

此事我等得好生考虑一番,愚兄估计,葡萄牙人可能是想包销我大明贩来西夷之货品。

密之你也知道,我大明所产于这西夷诸国可是极受追捧,要是我大明自组船队,将各种货品运至此处,那获利少则数倍,多则十数倍。

但若是由一国包销,那其利之大头可都给了他人了,要是葡萄牙人想与我等签下此协议,密之可要慎重考虑!”

郑芝凤坐正身子放下茶杯,一脸严肃地看着方以智道。

“哈哈!鸣山兄,你却是想左了!

此次我等由大明远涉数万里至此极西之地,所耗时日及近一年,这途中所幸未有翻船伤人之意外,可这大洋之上气候多变,谁也无法保证来往期间始终无忧,若是有人甘冒奇险沟通东西,那为何不可将财货交由其手?

况且我等出访主要目的,便是据圣上所嘱,多多寻求算术、物理、天文、将作等方面之才能之士,以名利为饵,邀其东向为我所用,至于货殖之术,实小道耳!”

见郑芝凤的神情有些不以为然,方以智继续笑着开口道:“鸣山兄可是忘了,圣上之言辞中,对葡国北邻之西班牙人极是不屑与痛恨,甚至扬言,待大明更加强盛后,会遣官军远来征伐与它。

而反观葡国,受西班牙压制盘剥数十年,两国之间可谓已成世仇。

若我大明能助其早日强盛起来,你以为,葡国之人会不愿雪恨乎?

若是两国之间再度连绵征战,他日我大明真要遣军征讨,岂不是坐收渔利?”

“密之,虽说我适才所言眼光未及你更加长远,但你对此事所判怕是有些偏颇了。

现今之海上势力,欧罗巴各国当以荷兰为最强,这些欧罗巴之国,彼此之间可都是相互攻伐的。

假使我大明之货物交由葡萄牙国贩卖,荷兰国,英国,西班牙等国肯定会于海上对其进行抢掠。

所以密之适才之想法有些太过简单了。

若依圣上之意,欲图西班牙人,须得找更强者合作才可。”

郑芝凤隐约记得,在与王世勤饮酒闲谈时听他偶尔提到过,说是听叔父言道,圣上对万历年间西班牙人屠杀马尼拉大明移民一事始终耿耿于怀,这才有了待将来强盛时遣军征讨的说法。

既然想雪恨,那就应当与强者联手才对。

“原来如此,那此事确需好生考量一番。

欧罗巴各国之间看来也是矛盾重重啊,到底该如何与各国打交道,你我看来是不能轻率做出决断。

我看,接下来你我应该多走多看,将各国之状况予以详细纪录,待回返以后,再将之一一上禀,具体如何决策,还需圣上及朝臣阁老予以决断为好。”

郑芝凤的话语提醒了方以智,在如何处理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大事上,自己的想法太过想当然了,以后还是要多听多看为好,这趟欧洲之行,还是以邀请人手为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