郧阳府东南的舞阳河是汉水的一条支流,由于数月来并未降雨,原先宽阔的河道变得仅有数长宽,湍急的河水也已成了涓涓流淌的小溪。

此时舞阳河南岸人头攒动,到处是人喊马嘶声,从寿州败退的高迎祥部正在集结渡河。

高迎祥在寿州遭到四路官军数万人马的围攻,最后在辽东骑兵发动冲锋之际侥幸逃脱后,便一路向西狂奔,马不停蹄的穿过汝阳、南阳两府,到达郧阳府附近。

一路上收拢残兵败将,然后一直往西逃窜。到达郧阳府附近方才停下歇息数日。之后清点人数,一万多精骑只剩下不到三千,步卒不到万人,整个队伍士气十分低落。

高迎祥看到苦心经营多年的队伍,由鼎盛时期的数十万各路人马,落到现今只剩点零头,不禁悲从中来,在深夜无人时忍不住潸然泪下,原本豪情万丈的情绪也是一落千丈。

思前想后,高迎祥不由对张献忠恨之入骨。

他们是贼,官军剿贼,被官军大败无可厚非,尤其是败在天下闻名的卢阎王手中,这个传出去并不丢人。因为卢阎王太能打了,手下的河北兵也是百战精兵,更兼有辽东骑兵助阵,还有那只守城的不知名的兵马,好像朝廷算准了他要打寿州后,调集了大明最精锐的人马来围攻他一般。

一切都怪那个该死的黄虎!日他奶奶的!怪他有意延误战机,导致一个小小的寿州竟然数日也未攻下。

种种迹象表明,守城的官军是在黄虎两次攻城未果时才赶到的,其他几路官军也是数日后方才抵达寿州。

要是黄虎接令后当日破城,那股前来增援的官军说不定也成了他们的盘中餐,然后闯营一路北向,卢阎王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吃土,哪来的此次大败!

要是一切如常,他高迎祥说不定已经坐在开封的周王府里饮酒作乐了!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黄虎,这个杂碎!莫不是他与官军早有勾连不成?

他从自己的大营离开的当晚,献营人声鼎沸,当时真以为是献营内讧。现在想来,那个杂碎当夜就带着精锐离开了!

自己还是大意了!近几年屡败官军,各路人马争相来投,手下有数万人马的大头领见到自己都要尊称一句“闯王”,一切一切都太顺了!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以为京城那张椅子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坐坐了,现在想来,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大梦一样!

难道就这样算了嘛?不!他高迎祥从一个马贩子,混到现在统领天下数十万人马的义军首领,其间经历过数次失败,但每次不都熬过去了吗?队伍从最初的数百骑,扩展到最盛时的一万多骑。

现在不就是败了一次吗?不过是败的有点惨而已,但也比刚起家时强出太多。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现在首要的便是要打回陕北老家,招兵买马,不用多久,闯营的大名会再次让官军胆寒!

想到这里,高迎祥霍地起身,大手一挥,大声下令:“渡河!”

高迎祥不知道的是,让他恨之入骨的张献忠,此时早已在离此地百里外的襄阳山区扎下了根脚,打算就地经营,等势力壮大后就会率兵入川,准备在到处有天险与世外隔绝的四川,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秦良玉率领五千白杆兵,经过数百里的艰苦跋涉,从崎岖狭窄的山路一路向北,穿过夔州、保宁两府,历经月余之后终于抵达陕西汉中府。

这一路距离并不是很遥远,但行军条件十分恶劣。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虽然白杆兵惯于爬山登崖,但由于队伍中无人到过陕西,所以每到一处都要用银钱雇佣当地向导带路,以免大军迷失方向。

幸好旱灾暂时还未波及到川北地区,大河小溪水量充沛。大军一路沿河行军,饮水没有成为行军的障碍。

早已得到孙传庭指令的汉中知府焦润生,派员引领白杆兵至城东的大营后,顺便邀请秦良玉、马祥麟等川军主将到城中赴宴,以示亲近之情,但被秦良玉婉言谢绝,焦润生打心里瞧不起身为女性的秦良玉,见她如此,也就没再相邀。

秦良玉自知部下喜爱饮酒耍钱,军纪略微散漫一些,平时是在家乡倒也无关紧要,但这次前来陕西乃是客兵,一旦招惹出事端来怕是不好庇护。再加上皇帝刚刚下旨褒奖川军,这时候出事那不成了打皇帝的脸吗?于是她严令部下将领约束士卒,营门处加派岗哨,所有士卒一律不得出营。

接连数日,白杆兵除了两日一次操训外都是无所事事,汉中府每三日送来一次粮草,也无敌情送达。

秦良玉遣探马四处哨探,都回报未见大股贼寇活动迹象,附近百里之内只有数只小股山寇存在。

为防士气日久懈怠,秦良玉向焦润生通告后,将白杆兵分为每五百人一组,由各自的哨管带队,轮番外出剿贼,汉中府自是乐见其成。

没用几日,汉中周边的匪患为之一清,当地百姓俱是拍手称快,众多县乡士绅以为是官府派兵剿贼,纷纷赶至汉中府,对焦润生剿贼有功表达谢意并送上厚礼。焦润生躺着便收到大礼,欣喜之余遂上奏巡抚衙门表功,并表示在他的英明决策和正确指挥下,客军才取得了如此好的战绩。

就在焦润生暗自高兴之时,突然接到汉阴县告急文书,闯贼高迎祥率部西来,现已攻克兴安县并大肆抢掠,正在向汉阴进发,汉阴知县遂连夜遣人赶赴汉中、西安寻求救兵。并直言流贼人马足有数万,求救信送达之时,汉阴怕是已被攻陷。送信的目的是让巡抚大人和汉中及早预防,自己定当与城俱亡,绝不失了朝廷的颜面以及文人的气节等等。

焦润生接报大惊失色,兴安离汉阴不过数十里的距离,流贼一日可达。而汉阴离汉中也只有三百里左右,汉阴县送信的差役骑马跑了两天才到达汉中,也就说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的汉阴已经陷落了,城里的百姓是何情形不知,知县、主簿等官员肯定是全家赴难了。

三百里两天能到已经是很快了。马的体力也是有限的,高速奔驰二十几里就要休息,不然体力根本跟不上,这还是在营养供给充足的条件下下。普通马基本就是那种快步小跑的速度,而非战场上骑兵冲锋时那种马速最高峰,那种冲锋距离往往很短,爆发过后战马需要充分的歇息和养分。那些所谓的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宝马,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

焦润生顾不上物伤其类的哀伤,立即吩咐官轿伺候,这时候顾不上自持身份了,赶紧去川军大营商议对策才是正道。

一身便袍的秦良玉在大帐内接待了焦润生。她对焦润生谈不上恶感,这种文人骨子里惯有的傲慢与偏见她见的太多了。自己奉命前来是为了剿贼,也不用顾及当地官员的脸色。况且自己已经是正一品的左都督,虽然是荣衔,但在品级上已经是武将中最高的,就算见到阁老也只需拱手见礼,而不必大礼参拜。

焦润生把汉阴的情况简要叙说一遍,秦良玉即刻吩咐拿地图来。

马祥麟将一副简陋的舆图放置在大案上,秦良玉俯身细细观瞧起来,焦润生连忙凑到近前。虽然他看不懂地图上标识的山川河流,但并不妨碍他装出很内行的样子。

就在秦良玉看着舆图思衬对策时,焦润生面带微笑的开口道:“秦将军,川军远来汉中短短十余日,周围匪患就为之一清!本官久闻白杆兵之大名,今日方知名不虚传呀!汉中周边乡绅百姓亦是对秦将军赞不绝口,都言将军可与古之木兰媲美!为答谢川军剿匪有功,本官将遣人送二十只肥羊、十头肥猪、米面两百石至军中,用以犒赏川军将士!另赠将军银五百两以示汉中士绅感谢之意,还请将军遣人查收!”

秦良玉抬头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既然汉中百姓一片盛情,那本将便却之不恭了!还请焦大人代川军对汉中父老表示感谢之意!”

焦润生心中略感不满,心道:“难道你不知道我说的乡绅百姓都是托词不成?这都是本官拿出来的真金白银!虽然是从乡绅们送来的谢银中拿出来的!可那已经算我的家产了!”

他笑着拱手还礼道:“哪里哪里,秦将军太过客气!那接下来秦将军打算如何御敌?闯贼势大,据闻部下有数万之多!本官认为我军兵力稍显薄弱,不利与其野战!只要据守汉中府城,贼亦难以攻破!贼久攻不下,定会移往他处,到时将军就是大功一件!本官自会上本朝廷,言明将军之功!”

秦良玉笑道:“焦大人,你来看!”

焦润生低头顺着秦良玉的手指方向看去。

秦良玉手指点在石泉县的位置说道:“现下汉阴恐已不保,石泉距汉阴只有三十里上下!贼在兴安、汉阴饱掠之后,定会攻打石泉!石泉既破,贼西往汉中则再无阻碍!”

焦润生点头称是,但在他心里,只要保住汉中就可,别的他管不了。

秦良玉继续道:“据本将所知,贼军纪向来散漫,每破一城,必要劫掠淫乐数日!此时汉阴虽破,但石泉暂时无忧!本将会即刻出兵前往石泉,但愿能赶得上解石泉之围!”

焦润生立刻双手乱摆道:“秦将军莫要自误!汉中至石泉两百余里,川军大部俱是步卒,赶至石泉需得数日,石泉已是落入贼手!到时士卒疲惫,哪里是以逸待劳之流贼对手?何况兵力悬殊过甚,现下远赴石泉乃不智之举!本官觉得将军只要保住我汉中即可!其余力所未逮也!”

秦良玉没有理会焦润生,她沉声下令道:“祥麟,点兵聚将!半个时辰后全军向东进发!贻误者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