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太瞬间射出五只长箭,隐约听林中传来到几声惨呼。

镶蓝旗和两红旗的清军正在快速奔来,中伏的清军也逐渐稳住了阵脚,林中长箭在射过数轮之后也逐渐稀疏起来,谭太判断林中明军应该有两千以上。因为每轮的箭只足有数百只,按照明军惯例来看,士卒数目当是这个数的几倍上。

随着一声唢呐的长音吹响,在弓箭的掩护下,大股身穿鲜红的鸳鸯战袄的明军自林中冲了出来。

这股明军就是来自宣大一线,因参与晋商走私之事被赦免的宣大边军。

自从被崇祯下旨赦免组建死军之后,宣大总兵杨国柱将与事的两千多名士卒集结起来,从中挑选勇悍之人担任各级哨管、队正等中低层将官,然后从自己军中派遣一名千户担任这只军队的主将,日日操训。

这些犯事的边军并非是军中老弱,相反,很多人都是在军中凶名在外的存在。

因为老弱军卒哪有本事去组织谋划参与这等大事?就算你想参与,人家也不要你。这些军中强人身边都聚集着一帮好勇斗狠之徒,有些胆大之人甚至换了便装,亲自带着车队深入草原,与蒙古或者女真人交易。

这种走私过程凶险异常,与土匪和马匪交手之事时有发生,死伤也是司空见惯,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每次进草原时人数都会很多。久而久之,这些边军自发的组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多则上百人,少则数十人,头目都是哨管、百户、队正之类的中下层将官。有的因为缺少直接走私的本钱,索性给深入草原的商队做起了护卫,要是没有崇祯将晋商连根拔起,大明边军还会继续腐烂下去。

这次犯事的军将全部被处斩,参与其事的边军全部逮入狱中。这期间并没人抵抗,一是深入到骨髓里的服从皇权的意识,二是这两千人不是一个整体,单独上百人几十人,谁敢与朝廷大军对抗?

当这些边军人犯被集中起来,观看昔日的上官当着自己的面被一刀砍下首级,并且听到其家产全部充公,家人流放后,大部分人都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自己的脑袋是保不住了,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产也会落入别人的腰包,妻儿老小也会被流放到数千里外的烟瘴之地,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有少部分人无所谓,这些人无家无业,参与走私转来的钱很快吃喝嫖赌挥霍一空,自知犯了朝廷法令,觉得死就死了,大不了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就成。

但大部分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很多人当场情绪失控,有的痛哭流涕,有的想反抗逃脱。

在被弓箭手射杀数十人之后,这些人才稍微安静一些,但情绪仍是极度不稳。

随即宣府巡抚朱之冯宣读了皇帝圣旨,死罪可免,但必须用性命去博取。

在这个以家人为重的社会当中,底层百姓认为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家里人的幸福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只要侥幸存活还能换取军功,圣人真是开恩啊。在两千多人磕头谢恩后,死营正式组建形成。

操训数月后,这股明军便被调到怀柔一带熟悉地形。在凌晨居庸关烽火点燃后,这股明军便从附近赶至林中埋伏下来。

之所以他们未被清军哨探发现,主要是因为他们躲藏与树林深处,清军哨探只是进林中边缘搜寻一圈便离去。清军向来轻视明军,根本不会想到这种偏僻之地居然藏有大股伏兵。

由于伏击圈内的正白旗清军大部分都在马下,后面没有进入明军弓箭射程的正白旗清军无法冲锋,并且距离树林太近,更不敢直接驱马往树林里冲。领军的牛录章京见机得快,一声令下,带着剩余清军拨马向南,踏入野草丛生的田地中。

这样做一是防备明军步卒冲出缠战,二是可以用战马趟出一条路来,等明军从树林出来,可以翻身催马冲锋。

先行冲出来的明军一手持盾一手握刀,一头扎进了清军阵中,一场没有阵型的混战开始了。

谭太带着的五个牛录中,有一个拖后,进入伏击圈的有两个多牛录,被弓箭杀伤百余人,剩余的五百多骑已进到田地里去,与明军搏杀的只有六百人左右。

谭太腰腿用力起身的同时,将手中长弓砸向冲过来的一名明军刀盾手,那名明军急忙用盾牌格挡,谭太猛地向前扑过去,右拳捣在木盾之上,几寸厚的木盾应声而裂,谭太右手掌背鲜血淋漓的同时,巨大的冲击力将那名明军士卒震得身形向后倒退一步。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谭太抢上前去又是一拳,直接将他的脑袋打的向一侧扭转,颈椎已然断折。谭太夺下他手中的长刀,顺势一个挥砍,一名明军的手臂被齐肘砍下。谭太大发神威,瞬间接连杀伤五人,一时之间无人敢靠近他的身边。

镶蓝旗和两红旗的清军终于赶到,但见场上正在混战,也无法催马冲杀,眼见明军不断从树林中杀出,镶蓝旗领军的甲喇章京一声令下,三个牛录的清军下马,手持兵刃冲入人群中,其余的前排清军则骑在马上持弓在手,寻机射杀明军。

数里外正白旗的一个牛录,正在驱马碎步前行,前面的一千包衣推车挑担,正在往前赶路。

盛夏的北地虽然不似中原地区那样酷热难耐,但长时间在日头下行军,还是让人厌倦烦躁。

就在这时,领军的牛录章京突然勒住战马,抬头四下打量着什么,紧接着,大地轻微的颤动起来。这名牛录章京脸色大变,大声吼道:“敌袭!跟俺向前跑!”

清军纷纷打马向前奔去,牛录章京顾不得包衣们的死活,纵马向人群中踏去。没办法,道路左侧是丘陵山林,右侧是草木旺盛的田地,除了向前别无它途。

正在推车向前的包衣们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毫无防备下被战马撞到在地,一片惊叫哀嚎声飘散开来。一千人的包衣加上推车挑担,占据的的道路长达数里,急切间哪能让的开?

大地的颤动越来越明显,战马奔腾的声音已能听得到。带队的牛录章京眼见前方一时半会闪不开路,无奈之下命人向前通传敌情,自己带队转向后面,现在只有拼死一搏了。

勇卫营参将徐瑾率领三千马队,在接到潜伏的暗哨告知清军大队已经通过后,便从顺义方向的隐藏地驰出,在距清军后队几里开外,将马速渐渐提起后向清军冲来。

看到前方数百步外向自己迎头撞来的清军马队,徐瑾握紧手中长柄眉间刀,将身子伏低后,催马向前迎去。

短暂的冲锋过后,清军一个牛录三百人还没冲到明军的一半时便已全部跌落马下,毕竟双方人马相差十倍之多,高速冲起来的动能根本无法相比。

徐瑾放缓马速,看着前面惊慌之下四散奔逃的包衣,下令明军前去收拢这些包衣,令他们将路上东倒西歪的马车等杂物搬开。然后留下五十骑,监督这些包衣打扫战场,将明军伤亡士卒抬到车上后,再去把清军的首级砍下,收敛铠甲兵器后,向南赶去顺义便可。

树林边的混战现场十分惨烈,两千余明军拼死冲杀,而清军战马的优势根本无法利用,交战双方把道路塞的满满当当,就算清军向脱离战场都没办法移动。地上到处是双方将士的尸体,鲜血将大片道路变的泥泞起来。

清军已经逐渐占据了上风,一是人数占优,二是后来参战的清军不断用弓箭射杀明军。清军用的都是长弓大箭,明军主要中箭就是非死即重伤,大部分都是直接被射中要害阵亡。

两千余人的明军只剩下千余,正白旗的也伤亡近五百人,镶蓝旗伤亡一百多,阵亡的明军多为钝器击打所致。

清军惯用重锤、狼牙棒、铁骨朵之类的重武器,不管什么铠甲,只要被砸中,不是当场身死就是骨断筋折。

双方都已杀红了眼。令清军诧异的是,原先的明军在伤亡超过两成时便已开始溃逃,现在伤亡近半,居然死战不退。

他们不知这只死军的由来,更不知这只明军相互之间都是如亲人般的关系。看到昔日和自己一起吃喝嫖赌的兄弟阵亡,这些日渐腐朽的边军激发出了血性。有的士卒一条胳膊被砍掉,还是用另一只手持刀猛砍;脸被削掉半边的,就合身扑上去保住清军用双臂紧紧保住清军,好让同伴将敌人杀死;有的小腹被长枪刺中,肠子挂在外边,仍旧是不管不顾举刀劈砍。

谭太斩杀十余人后,也被长枪刺穿大腿,身上也中了数刀,幸亏铠甲结实,没有伤到骨头。

他已被镶蓝旗的清军接应到大军的后边,倚靠着一匹战马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哪来的这股明军,这种摆明了同归于尽的打法从未见过,这样拼下去,就算将这股明军全歼,自己这边也损失惨重,那还怎么去怀柔抢劫?可惜的是前方的探马,郡王交给自己的五个白巴牙喇,肯定是折了!自己回去怎么向郡王交代!

就在谭太寻思对策时,官道西面数骑奔来。谭太抬眼一望便知是拖后的部下,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传遍大脑。

当听到后队被明军大队骑兵突袭的消息后,谭太瞬间全明白了。

不仅是自己中伏,阿济格那边也绝讨不了好去!明军这次完全是有备而来!这次不是抢多少人口物资的事了,而是能不能带多少人回去!